1省城的夏天总是来得又急又猛。陈诚站在阳台上，望着院子里那棵老槐树，

父亲的声音从书房里传来，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诚诚，进来。"陈诚深吸一口气，

推开了书房的门。父亲**坐在宽大的红木办公桌后，正在批阅文件。

阳光透过落地窗照进来，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坐。"父亲头也不抬地说。

陈诚在对面坐下，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椅子扶手。他知道父亲要说什么，

无非是毕业后去哪个部门，和谁家的女儿相亲。这些话题在过去半年里已经被反复提起，

每次都以他的沉默抵抗告终。"省发改委下个月有个位置，"父亲终于放下钢笔，

摘下眼镜揉了揉鼻梁，"我已经和你王叔叔打过招呼了。你硕士毕业正好符合条件。""爸，

我想去基层。"陈诚直视父亲的眼睛。**的眉头皱了起来："什么基层？

""省培生计划，我想报名去县里工作。"陈诚的声音很轻，但很坚定。

书房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缓缓站起身，走到窗前背对着儿子。

陈诚能看到父亲已经生气了。"是因为思思的事？"父亲突然问。陈诚的手指僵住了。

莫思思，那个从小和他一起长大的女孩，比他小两岁，现在正在读大四。

两家人早就默认了他们将来会在一起，甚至他母亲已经开始和莫家商量订婚的事。

"不是因为她，"陈诚摇头，"我只是想靠自己的能力做点事。""胡闹！"父亲猛地转身，

"你知道基层什么样子吗？你以为靠你那点书本知识就能应付？""我想试试。

"陈诚固执地说。**的脸色阴沉得可怕："好，很好。既然你翅膀硬了，那就去吧。

但我告诉你，别指望家里会帮你。"三天后，陈诚拖着行李箱站在火车站。

母亲红着眼睛给他整理衣领，父亲则站在远处抽烟，始终没有过来道别。"诚诚，

记得常打电话回来。"母亲的声音哽咽，"要是太辛苦就回家，别硬撑。"陈诚点点头，

目光越过母亲的肩膀看向父亲。**掐灭烟头，转身走向停车场，一次也没有回头。

火车开动时，陈诚看着窗外飞速后退的城市景象，心里涌起一种奇怪的解脱感。

他终于逃出了那个金丝笼子，可以靠自己的双脚站立了。然而现实很快给了他当头一棒。

青林县是省内有名的贫困县，陈诚被分配到县发改局工作。第一天报到，

局长赵德海上下打量他，眼中带着审视。"省里来的高材生啊，"赵局长拍拍他的肩膀，

"我们这小地方委屈你了。"陈诚连忙摇头："不会，我是来学习的。

""年轻人有志向是好事。"赵局长意味深长地说，"不过基层工作可不比你们学校，

光有理论可不行。"最初几个月，陈诚确实感受到了理论与实践的差距。

他提出的方案经常被批为"不切实际"，写的报告被改得面目全非。同事们表面上客客气气，

背地里却议论纷纷。"听说他家里有点背景？""有背景还来我们这穷地方？骗谁呢。

""估计是犯了什么错误被发配来的吧。"陈诚装作没听见，埋头工作。

他相信只要自己足够努力，总会得到认可。半年后的一次饭局上，他认识了林雨晴。

她是县财政局林副局长的女儿，在县医院当护士。那天她穿着一条淡蓝色连衣裙，

笑起来眼睛弯弯的，像两弯新月。"你就是那个省里来的大学生？"林雨晴主动坐到他旁边，

"听说你写的材料被市里表扬了？"陈诚有些惊讶："你怎么知道？""我爸说的呀。

"她凑近一点，身上有淡淡的茉莉花香，"他说你是个人才，将来肯定有出息。"那天晚上，

陈诚送林雨晴回家。月光下，她突然踮起脚尖亲了他的脸颊。"我喜欢有抱负的人。

"她红着脸跑进楼道。陈诚摸着被亲过的地方，心里泛起一丝暖意。也许，

这就是他想要的生活，远离家族的安排，靠自己的能力赢得尊重和爱情。

他们的关系发展得很快。林雨晴活泼开朗，带他认识县城的每一个角落。

她会在值夜班时偷偷给他带宵夜，在他加班时陪他到深夜。

陈诚渐渐喜欢上了这个简单而温暖的小城生活。然而，一年过去，

当初和他一起来的省培生有的已经升了副科，而他依然是个普通股长。

赵局长每次见到他都只是敷衍地笑笑："小陈啊，再锻炼锻炼。

"林雨晴的父亲态度也开始冷淡。一次饭后，林副局长借着酒意说："小陈啊，

年轻人要有上进心。你看人家财政局张局长的儿子，比你晚来半年，现在已经是副科了。

"陈诚感到一阵刺痛。他知道张局长的儿子是靠关系上去的，但他不想解释，也不能解释，

他离家时就发誓不靠父亲的名头。那天晚上，林雨晴罕见地没有回复他的信息。第二天中午，

他在食堂看到她和一个年轻男子坐在一起，那人正殷勤地给她夹菜。同事小声告诉他，

那是张局长的儿子张睿，最近在追林雨晴。"听说张睿下个月就要提正科了，

"同事意味深长地说，"他爸在市里有人。"陈诚感到一阵眩晕。他想起父亲的话，

你以为靠你那点书本知识就能应付？也许父亲是对的，在这个人情社会里，

没有背景寸步难行。一周后，林雨晴约他在常去的咖啡厅见面。她化了精致的妆，

手指不安地搅动着咖啡杯。"陈诚，我们分手吧。"她不敢看他的眼睛。"因为张睿？

"陈诚的声音异常平静。林雨晴抬起头，

眼中闪过一丝愧疚："他...他能给我更好的生活。你知道的，

我爸妈一直希望我找个有前途的...""我明白了。"陈诚站起身，放下一张钞票，

"祝你幸福。"走出咖啡厅，夏日的阳光刺得他眼睛发疼。他漫无目的地走在街上，

脑海中闪过这一年来的种种，熬夜写的方案被否决，酒桌上被迫喝的酒，同事们背后的议论，

还有林雨晴渐渐冷淡的眼神。他突然很想听听父亲的声音，

许久后终于拿起了电话拨通了一个号码。电话接通的那一刻，陈诚的喉咙像被什么堵住了。

"爸..."他只说了一个字，就再也发不出声音。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

然后传来父亲平静的声音："回来吧。"简单的三个字，却让陈诚的眼泪夺眶而出。三天后，

陈诚收拾好行李，告别了青林县。没有人来送他，就像没有人真正欢迎过他一样。

火车驶向省城的方向，窗外的景色从破旧的县城变成了繁华的都市。

陈诚感到一种奇怪的平静，他终于承认了自己的失败，也接受了无法逃离的命运。

回到家那天，母亲抱着他哭成了泪人。父亲站在一旁，表情复杂。"瘦了。

"父亲最终只说了这两个字。晚饭后，**把儿子叫到书房。这一次，

他没有坐在办公桌后，而是和儿子一起坐在沙发上。"想通了？"父亲问。

陈诚点点头："基层比我想象的复杂。""不只是基层，整个社会都是如此。

"父亲叹了口气，"你以为我反对你去基层是因为看不起那里？不，

我是怕你受不了那个落差。"陈诚低下头："我太天真了。"天真不是错，

父亲罕见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但撞了南墙要知道回头。明天去组织部报到吧，

王叔叔已经安排好了。"就这样，陈诚回到了他曾经极力逃离的轨道上。

凭借高学历以及能力和"特殊背景"，他的晋升之路异常顺利。三年时间，他从科员到副处，

正处，速度快得令人咋舌。然而，最让他忐忑的是即将与莫思思的重逢。

母亲安排了一场家宴，邀请了莫家。陈诚站在镜子前反复整理着装，心跳得厉害。

他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莫思思，那个从小跟在他身后叫"诚哥哥"的女孩，

那个被他为了证明自己而狠心疏远的青梅竹马。晚宴上，莫思思最后一个到。

她穿着一件简单的白色连衣裙，头发松松地挽在脑后，比陈诚记忆中更加优雅成熟。

"诚哥哥，好久不见。"她微笑着向他伸出手。陈诚握住那只柔软的手，

喉咙发紧："思思...对不起。"莫思思摇摇头，突然上前一步抱住了他。那个拥抱很轻，

却让陈诚的心脏几乎停跳。他闻到她发间淡淡的栀子花香，那是童年的味道，是家的味道。

"欢迎回家。"她在耳边轻声说。那一刻，陈诚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宁。

所有的挣扎、反抗、证明，似乎都变得毫无意义。他紧紧回抱住她，

仿佛抓住了生命中最真实的部分。晚宴后，他们走在省委大院的花园里。月光洒在石板路上，

四周安静得只能听见虫鸣。"听说你在县里交了个女朋友？"莫思思突然问。

陈诚苦笑："分手了，因为我'没前途'。"莫思思停下脚步，

认真地看着他："那她一定不了解真正的你。""你呢？你了解我吗？"陈诚忍不住问。

莫思思笑了，

眼睛在月光下闪闪发亮："我知道你五岁时因为偷吃我的生日蛋糕被陈叔叔罚站，

知道你十二岁时为了救我差点淹死在湖里，

知道你大学时每次考试前都会紧张得睡不着觉..."陈诚惊讶地看着她："你记得这么多？

""我记得关于你的每一件事。"莫思思轻声说，"即使你离开的这几年，

我也一直在关注你。"陈诚感到心脏被什么东西重重撞了一下。他突然明白，

自己一直在追寻的认可和归属，其实一直都在这里，在这个从小看着他长大的女孩眼里。

"思思，我..."莫思思用手指轻轻按住他的嘴唇："不用现在说。我们有的是时间。

"那天晚上，陈诚躺在床上，回想着莫思思的每一个表情、每一句话。他意识到，

自己可能早就爱上了她，只是被叛逆和自负蒙蔽了双眼。接下来的日子，

陈诚和莫思思几乎形影不离。他们一起去小时候常去的公园，吃街角那家老字号的冰淇淋，

在雨**撑一把伞。每一次相处，都让陈诚更加确定自己的心意。一个月后，

在莫思思的毕业典礼上，陈诚当着两家人的面向她求婚。莫思思哭着点头，两家人欢呼鼓掌，

两人拥抱在一起。2两年后，青林县**大院。林雨晴站在财政局队伍的第二排，

不断调整着脖颈上的丝巾。六月的太阳毒辣，水泥地烫的能煎鸡蛋，

反射的热浪让她的后背渗出一层层的汗珠。"新来的县委书记到底什么来头？市里这么重视？

"站在她前面的张睿小声嘀咕。林雨晴没有回答。她的目光死死盯着大院入口，

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手机里那条通知短信她已经看了无数遍，

"省委下派陈诚同志任我县县委书记，今日到任，全体科级以上干部9点前到**大院迎接。

"陈诚。这个名字像一根刺，深深扎在她记忆里。五年前那个夏天，

她在这个名字上押错了注。"来了来了！"人群突然骚动起来。三辆黑色轿车缓缓驶入大院。

林雨晴踮起脚尖，看到第一辆车的后门打开，一个身着深色西装的男子迈步而出。

阳光勾勒出他挺拔的轮廓，那熟悉的侧脸线条让林雨晴的呼吸为之一窒。真的是他。

陈诚站在车边，环视着这个曾经让他饱尝失败滋味的地方。青林县**大院几乎没什么变化，

只是墙上的标语换了，花坛里的植物更茂盛了些。他的目光扫过迎接的人群，

在一张张或谄媚或好奇的脸上掠过，最终定格在一个熟悉的身影上。林雨晴。

她穿着米色套装，站在财政局队伍中，脸色苍白如纸。"陈书记，欢迎您来青林县指导工作！

"现任县政协主席的赵德海快步上前，腰弯得极低，脸上的皱纹堆成了花。五年前，

正是这位赵局长断言陈诚"不适合基层工作"。陈诚礼貌地与赵德海握手，

然后走向列队迎接的干部们。每经过一个部门，相关负责人就会上前自我介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