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午这晚,纪沉时坐在客厅等裴舒棠到凌晨。发出的消息石沉大海,直到零点已过,
才收到她一句【和家人过节,不用等我】。可很快,好友群里就弹出一个视频。监控画面中,
所有人被密室逃脱npc吓作鸟兽散,裴舒棠面色躲进秦铭奕怀里,吓得瑟瑟发抖。
【得亏咱裴二**这次没带男朋友来,不然又要醋意大发了。
】纪沉时没有像往常一样打电话质问裴舒棠,而是不动声色地退出群聊。
他失神地看着桌上被热了又热的粽子,早已黏成一团失去色泽。就像他们的感情。纪沉时想,
那就不等了吧。以后,都不等了。1群里很快有人提醒:【发错群了,赶紧撤回!
】视频很快被撤回——在纪沉时注意到裴舒棠将头埋进秦铭奕胸膛时。其实他很早就知道,
这帮人还有个没拉他的群。三个月前的局上,有人聊起群里分享过的搞笑视频。
可他回家后翻了十遍聊天记录,从头到尾也没找不到。迟钝如他也渐渐反应过来,
裴舒棠有了自己的小圈子。那是从小与裴舒棠形影不离的他也融不进去的世界。
纪沉时停留在对话框许久,撤回的提醒很快被刻意掩盖的消息顶了上去。他什么也没说,
干净利落退群,随后沉默地望向桌上的粽子。
菌菇鲍鱼瑶柱粽、伊比利亚火腿粽、金丝蜜枣粽…各式各样的口味,都是他精挑细选的。
只可惜呆坐在客厅等了整整五个小时。粽子也被反反复复热了五遍,
原本莹亮饱满的好看形状已经变得如同一滩烂泥。纪沉时坐下,一口接着一口,
机械地往嘴里塞着。他用力地咀嚼,却怎么也品不到想象里咸香或是沁甜的味道。
原来贵的东西,也不见得好啊。竟还没有一年前那个一块五的清水粽好吃。那时候,
裴舒棠还没被名门显赫的裴家认回。她和纪沉时一样,只是孤儿院出身的贫苦大学生,
背负助学贷款,日常只有食堂的馒头与咸菜粥。除开在校学习与打工**,
她大多数的时间都陪他窝在乌烟瘴气的网吧,完成设计作业。一年前的端午,
她们终于攒够三千块,迫不及待地去电脑城买了台二手电脑。
裴舒棠心疼他每次写设计作业都只能去乌烟瘴气的网吧。回来时路过面包店,
纪沉时望着标价上百的粽子礼盒停下脚步。
却还是在舒棠企图掏光口袋里最后一点零钱买下时制止了她。最后,她们蹲在宿舍楼下,
就着昏暗的路灯,一人一口分享了打折售卖的清水粽。没加热,也没沾糖。
可莫名的又暖又甜。舒棠温柔地替他擦去嘴角沾上的米粒,小鹿般的眼睛里,
是难以言喻的愧疚与心疼。「明明那个有钱的学姐说只要你肯陪她看场电影就给你买电脑,
你为了我果断拒绝,在网吧熬了那么多个彻夜,直到大三才拥有一台属于自己的破二手货,
我真的…好心疼你。「你做的设计那么棒,到时候工作了,我供你考研...不!出国!」
「听说贤妻扶我青云志,我还贤妻万两金,苦一点儿没事,我们一定会过上好日子!」
如今她成了裴家二**,好日子不费吹之力就到手。
但她再也不是孤儿院里那个张开瘦弱双臂护住纪沉时的少女。她在那个矜贵少爷秦铭奕面前,
装起了柔弱。明明是的胆子大到可以连刷三部恐怖片的强心脏,怎么会被那种小儿吓到呢?
或许…只是为了肢体接触吧。纪沉时恍恍惚惚,开始思考到底什么才是好日子。
是从前满心满眼只有对方却穷得只剩爱。还是如今经济自由后渐渐出现隔阂与差距。
他双眼呆滞,手却一刻不停地往嘴里塞着粽子。而裴舒棠正是在这时回来的。2她推门,
疲惫到眼都没抬,香奈儿外套随意搭在臂弯处。从前让他们日以继夜赚钱的二手电脑,
其实还不到这件衣服的零头。裴舒棠进门脱掉后,却不甚在意地扔在地上。
余光瞥见纪沉时时,她终于抬头。「怎么还没睡?不是说让你别等我了?」
纪沉时咽下口里的粽子,很平静地说:「我只是饿了,没等你。」
裴舒棠看向桌上凌乱摊开的粽叶,微不可闻地皱了皱眉。但很快她便恢复如常,
倒了杯水递过去,问:「怎么吃了这么多,这破玩意儿有这么好吃?」纪沉时摇摇头,
「不好吃。」他以为会很好吃,就像他曾以为有钱后幸福将唾手可得。试过后他才明白,
贵的不一定是好的,它只是裹上了漂亮的包装,添了稀奇些的馅料,
却失去了粽子本该有的风味。和他们的感情一样,什么都有了,却又什么都变了。
裴舒棠察觉到他的异常,漂亮的唇抿得像条直线,半晌后才开口说:「群里发的东西,
你是不是看到了?那只是…」「只是玩笑,我懂的。」「至于我说正在和家人过节,
也不是故意骗你,是…」「是怕我多想,我明白。」
他十分体贴懂事地接住裴舒棠准备说的话。没闹脾气,也没有质问,始终神色淡淡。
裴舒棠如释重负般长舒一口气,语气里都是久违的温柔:「你体谅我就好,
我和秦铭奕就是很纯粹的异性朋友,不过宋雅这个玩笑确实开得太过了,
我这就让她跟你道歉。」她拨通电话:「叫你再乱讲话,赶紧跟你姐夫道个歉。」「嗐,
我嘴上没把门乱说的,姐夫你别介意啊。」宋雅嘴上说着抱歉,
却话里有话:「改明儿我请你吃饭当面赔罪,就选舒棠今晚请的这家omakase,
姐夫长这么大还没吃过吧…」语气里尽是对纪沉时的挤兑。纪沉时参加过几次她们的局,
早就明白像她们这种银行卡余额比他学号还长的**们,谈的男朋友也是圈子里的富二代,
向来瞧不起他这种穷人。刚开始只是话里话外的暗示,见裴舒棠没有出头,
她们嘲讽得便愈发大胆。他曾说过这帮人让他觉得不舒服,
而裴舒棠的解决办法是——不再带他参加。裴舒棠立马关掉免提,不咸不淡地数落了她几句。
电话那头又说了些什么,裴舒棠紧张地瞥了眼纪沉时,快步走到阳台通话。
或许是夜晚太过安静,纪沉时听到了宋雅说的话。「对了舒棠,刚你走得太急,
秦铭奕心情不太好,又多喝了几杯。」裴舒棠在阳台呆了半个小时。纪沉时偶尔抬头,
便能看见推拉门外握着手机一脸温柔的裴舒棠。
他不再像从前一样不受控制地猜忌电话那头是谁,只自顾自收拾着餐桌。那衣服落在地上,
实在碍眼。纪沉时拾起,却看见白色布料上被蹭上的一抹血迹。虽不太显眼,
只蹭上浅浅的印记,但还是惹得纪沉时胸口一紧。裴舒棠…是不是受伤了?
3在那个福利体系不够完善的年代,孤儿院的资源竞争极为激烈。
纪沉时自幼沉默寡言不争不抢,为此没少挨饿。而裴舒棠会不顾女孩形象地同人打架,
只为他抢来一碗白粥。那时的她双手将粥捧给他,连额头的血都忘了擦。初中时,
因他被同学嘲讽出身,不顾男女力量差距与人打架到浑身挂彩。高考后,
为给他买手机而去工厂拧螺丝到胳膊筋膜发炎。所有的伤口,仿佛都是为了纪沉时。
因此他最见不得她受伤。此时,裴舒棠正好挂断电话。她刚合上推拉门,
纪沉时便拿着外套迎了上去。「是不是伤哪儿了?怎么会有血呢?」裴舒棠有些疑惑,
目光落到纪沉时手指向的血迹时,神色瞬间不自然起来。她夺过外套,
别过头躲开与纪沉时的对视。「最近姨妈期,可能是不小心蹭到了吧。」
她逃似的拿着外套走进浴室。匆忙间,连手机都落下了。提示音响起,纪沉时犹豫片刻,
还是选择解锁。密码一直是她们共同的生日,两个无父无母的孩子在儿时共同约定的日子。
映入眼帘的是秦铭奕的头像。一张在北海道滑雪的照片,镜头前的他意气风发,
后方不经意地露出裴舒棠的绝美侧脸。去年她刚被裴家认回时,曾和家人去日本度假。
裴秦两家是世交,一起出游也再正常不过。如果她坦诚地告诉纪沉时,他根本不会多想。
可直到今天,他才知道原来去的不止裴家人,还有秦铭奕。纪沉时失神片刻,
直到视线里一片氤氲才回过神来。聊天框里,是十分钟前才挂断的语音通话。
持续了半个小时,看来她们很有共同话题。能让裴舒棠在阳台忍受着蚊虫叮咬也要聊这么久。
下面紧接着的是刚发来的文字消息。【对了,刚才不好意思啊,被她们闹着喝交杯酒,
不小心把酒洒到你衣服上,我当时光想着给你擦干,
碰到你的胸真的不是故意的…不过当时你脸红什么?】还加了个卡通小熊作揖的可爱表情包。
身为男人,纪沉时立马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什么。呵,怎么可能不是故意的。
但更让他在意的是,裴舒棠没有拒绝交杯这样的无理要求,甚至还对他脸红了。而对自己,
她刻意隐瞒这件事,像是心里有鬼。
冷落、隐瞒、欺骗...她终究不再是曾经那个真诚炽热的舒棠。
可或许是今晚一连串的发现令他来不及挨个伤心。
又或是大半年来堆积起来的桩桩件件让他在这一刻彻底免疫。
他没有自己想象中那般无以复加的难过。胸口密密麻麻的痛意逐渐变得麻木。他放下手机,
转身回房。裴舒棠洗完澡后,爬上床,从背后环抱着他。她一定看到消息被点开过,
于是讨好似地在他耳边私语:「这段时间你总是吃些莫名的醋,
我这不是怕你多想才瞒着的嘛,秦铭奕说话就是没个正形,你可千万别相信。」
纪沉时不动声色地往床沿挪了挪,没有说话。「今天大家伙闹着为我践行,
这才不得已没陪你的,就剩不到一个月了,你签证办好了吧?」
裴舒棠一直想让他陪着一起去国外留学,可她不知道的是,
纪沉时刚刚已经给学校发了延期申请。他会继续深造,但不再是陪她一起。「怎么不说话?
不就喝了个交杯酒吗?针尖大点事。」针尖大点事,可是针尖最伤人。纪沉时闭着眼,
不带任何情绪:「当然行,这是你的自由。」像是被他无所谓的语气**到,
裴舒棠倏地掀开被子坐起身。「从前疑神疑鬼闹个没完,现在又学上冷战这套了是吧?
你知不知道我每天应付那么多人已经很累了!「还不说话?她们果然说得没错,
你就是个小心眼的男人!」裴舒棠走了,卧室门摔得震天响。客厅传来她刻意制造的噪音,
空调开了又关,电视音量逐渐调大。见纪沉时始终没反应,
最后传来的只有遥控器泄愤般砸在茶几上的巨响。纪沉时用被子盖住头,
回想起他生气过的每一次。秦铭奕喝多住院叫裴舒棠陪诊时,
看见她的购买订单里有两份一模一样的剃须刀时…他的哽咽、甚至是歇斯底里,
换来的是裴舒棠一次比一次不耐烦的保证。「我和秦铭奕真的没什么,当初还没回裴家时,
我不就已经明确拒绝过他了吗?大不了我下次不这样了。」可这一次、下一次、每一次,
她一如既往,没有任何改变。失望终于累积到临界值。算了吧,纪沉时想。4第二天起床时,
裴舒棠已经走了。纪沉时先去学校递交了搬回宿舍的申请。
随后去从前**的餐厅提出想回来继续工作。老板见他工作态度端正又能吃苦,
便爽快答应了。原本的打算是和裴舒棠一起出国,之后再慢慢还给她。
她是野鸡堆里的金凤凰,不是从前那个没有依靠的孤儿,在认清二人之间的差距后,
纪沉时愈发自卑。他自尊心极强,没有接受过任何贵价的礼物,连现在住的高级公寓,
也是在裴舒棠强烈要求下才搬过去的。如今既然决定分开,原本准备让裴舒棠先行垫付,
之后再在国外勤工俭学偿还的出国费用,他需要自己慢慢攒。显然,
裴舒棠也意识到了二人身份的悬殊。比如说现在,她呼朋唤友出现在纪沉时打工的西餐厅,
在见到穿着应侍生制服的他时,羞耻与难堪尽数写在脸上。「呦,这是在勤工俭学呢?
真有骨气!」宋雅如往常一样开口嘲讽。秦铭奕倒是热络地拍了拍他的肩,
大气道:「瞎说什么呢!沉时在这儿工作很久了吧,要不给我们推荐几道好吃的菜?」
他今日穿着LV西部牛仔系列的新品,得体的剪裁与设计尽显贵气。
甚至连他的每一缕头发都恰到好处,尽显松弛。而纪沉时,不知过了几手的服务员衬衫,
脸上只有一夜未眠的疲惫。「他一个小服务生,估计没吃过吧…不对,
吃剩的残羹冷炙说不定也尝过。」众人哄笑,无数道眼神刀子般由下至上扫过纪沉时全身。
裴舒棠再也挂不住脸色,尖声呵斥道:「够了!」在场的虽都是家财万贯的少爷**,
但在裴家面前还不够看的。话音一落,所有人立马噤声。裴舒棠一把抓住纪沉时手腕,
压低声音说:「不是都跟你说别来**了?你现在的身份是我男朋友!
不要做那么上不得台面的工作!算了,你先去换衣服,然后过来一起吃饭。」
尖细的美甲刮得他有些痛,纪沉时挣开她的手,往后退了一步。「抱歉,
现在是我的工作时间。」裴舒棠瞪大眼睛,咬牙切齿道:「你还嫌我不够丢人么?」
有一个当服务员的男朋友…让她觉得丢脸。意识到这一点的纪沉时突然释怀了。
如今站在面前的,早已不再是他爱的那个舒棠。
舒棠会夸他怎么能把服务员的丑制服穿得那么漂亮。会狼吞虎咽地吃完他从餐厅打包的食物,
说我男朋友怎么这么好,有啥好东西都想着我。
纪沉时摆出迎接客人的标准笑容:「如果您觉得不适,我可以让我的同事来提供服务。」
他转身走了。身后,裴舒棠拳心紧握,领着众人大步走进最里侧的私密江景包间。
纪沉时没有去服务她们,叫了一个从前和他关系不错的同事。毕竟这帮人出手阔绰,
小费肯定少不了的。后来他端着酒路过包间。虚掩的门缝里,裴舒棠坐在主位,
看起来有些心不在焉。「你这是何苦呢?以你现在的身份,眼巴巴贴上来的男人还少么?
身边就有秦铭奕这样的相貌家世都顶尖的,非留着这个拿不出手的穷货干嘛?」
裴舒棠抿了口香槟,用无可奈何的语气道:「除了我身边,
他一个无父无母的孤儿还能去哪儿呢?他只有我了。」「你还是太有良心了哈哈哈。」
裴舒棠没有反驳,低头陷入沉思。纪沉时笑了笑,爱到最后只剩良心。他该遗憾,
还是庆幸呢?5服务完一桌客人后,他去洗手间洗了把脸。冷水扑在脸上,
他看着镜中的自己。二十二岁,灰头土脸,毫无生机。这大半年来,他缺乏安全感,
整日患得患失,内耗得几乎不成人样。是的,他只有裴舒棠。但裴舒棠不是。
从前两个社会底层的苦命人互相取暖,从满是玻璃渣的生活里搜寻幸福。裴舒棠说:「沉时,
我只有你,也只要你。」可如今她的身份今时不同往日,仿佛全世界都吻了上来,呼朋唤友,
游戏人间。只有纪沉时还停留在原地,身后空无一人,站在他身边的裴舒棠也渐行渐远。
他只有她,但也不要她了。秦铭奕不知何时站在他身后的,在镜中同他对视。
笑容的体面里带着一丝轻蔑。「都听到了吧?纪先生拿什么和我比呢?
你就该识相些主动离开。」纪沉时轻嗤一声,挪开视线扯纸擦手。
许是秦大少爷从没被像他这样的穷人忽略过,
他声音都尖锐几分:「你这是在利用她对你的怜悯,死皮赖脸留下只会耽误她的前程!
如果真为了她好,你就该自觉些…」「什么叫自觉?」
纪沉时反问:「秦大少爷连和有男朋友的女人保持边界感的自觉都没有,
有什么资格来提醒我呢?」「你!」纪沉时靠近他,忽地抬手,吓得他立马抱住自己的头。
可纪沉时只是轻飘飘地将纸巾扔进他身后的垃圾桶。「原来你也知道自己做了会挨打的事啊,
看来这份自觉你还是有的。「当然,一个巴掌拍不响,
所以我从来没有以正牌男友的身份寻过你麻烦,也请你识相些,不要来主动招惹我。」
纪沉时略过他,径直离开。他太累了,彻夜未眠,又高强度工作一天,
回家后沾上枕头就陷入沉睡。不知过了多久,突如其来的呢喃将他惊醒。
酩酊大醉的裴舒棠扑过来,隔着被子紧紧抱住他。「你是不是不爱我了,
一点儿也不怕我难过。」声音混杂酒气,带着些许颤抖。纪沉时的心不受控地软了几分。
但下一秒,裴舒棠的话又瞬间将心狠狠撕开血洞。「都说了我和秦铭奕什么也没有,
对天发誓我也敢说自己是清白的,你非要惹他干嘛。「刚吃饭时秦铭奕气的不行,
一进来就说你挑衅他,让我夹在中间左右为难,只能拉下脸来一个劲替你道歉。」
纪沉时睡意全无,伸手将她推开。「我做错什么了?你凭什么替我道歉?」
平时她从不在纪沉时面前讨论自己在裴家的处境,今晚或许是喝得太多,
她呼吸有些乱:「我当然相信你不会去主动挑衅他,可秦家和裴家最近有个国外合作项目,
家里还想交给我试试,我怎么敢在这个节骨眼上得罪秦铭奕?「裴家虽然没有儿子,
但也不只我这一个女儿,我必须抓住每一次表现机会,以后才能在裴氏有一席之地,
你根本不懂我…不体谅我…」裴舒棠诉说着自己的无奈,口齿越来越含糊,最后终于睡着。
黑暗里,人的感官被无限放大。纪沉时闻见从不喷香水的她身上的乌木沉香。
和秦铭奕身上的中性香水味别无二致。6纪沉时的宿舍申请下来了。他开始打包自己的行李。
其实也没什么能带走的,每个季节两套来回换洗的衣物、三箱二手市场淘来的专业资料,
还有一些琐碎小物件。裴舒棠从房间出来时,正看见他蹲在地上收拾。她胸口一紧,
趿着拖鞋冲过去,语气急促:「你要去哪儿?」纪沉时刚想开口坦白,
就听见她咬牙切齿的声音:「你就是个无家可归的孤儿,离开我还能去哪儿?!」
他小心翼翼维护的尊严,被裴舒棠一击即中。最亲密的人,永远最清楚戳对方哪里最痛。
纪沉时蹲在那儿的身影似乎有些颤抖,她忽然反应过来,纪沉时还能去哪儿?
肯定是在为出国做准备。意识到自己说的话太重,
裴舒棠有些语无伦次:「我不是那个意思…」见纪沉时连衣架都往纸箱里塞,
她忙转移话题:「这些破玩意儿就不用带出国了吧,你甚至可以什么都不带,反正我有钱。」
纪沉时没有解释,只沉默地收拾着东西。他最近的态度实在冷漠,裴舒棠不免有些恼。
早餐只准备自己的。也不陪她看恐怖片了。不过他无父无母,身边连个知心朋友都没有,
她是他全部的依靠与寄托。偶尔的误会与争吵,根本不可能撼动她们十多年的感情。
纪沉时离不开她,她无比坚信这一点。家里压抑的氛围让她心里莫名升起躁意,
于是决定出去找朋友。走之前,纪沉时没有像从前一样问她去哪里。
连她告别时主动亲吻他脸颊,都被他假装低头找东西躲过。她冷哼一声,头也不回便走了。
原本还打算告诉他个好消息,对他出言不逊的宋雅最近急得求爷爷告奶奶。她为帮他出头,
不惜低头去求那个从不正眼瞧她的姐姐,暗地里给项家的新项目使了不少绊子,
也算对自己这段时间冷落他的补偿。想到自己为他做了那么多,纪沉时却整天没个好脸色,
裴舒棠握紧方向盘,把油门踩到了底。公寓内,纪沉时刚用透明胶条封好行李,
就接到一个陌生来电。电话那头礼貌客套,说是裴**的父亲想请他去一趟裴家老宅。
目的大概就是电视里演的那样,甩他张空白支票,加上「配不上我女儿」之类的贬低。
他可以拒绝,但想起裴氏最近有资助孤儿院的计划,还是轻声应下。去之前,
在街头的水果店挑了个两百多的水果礼盒。半山别墅群私密性极高,
他经过三轮问询才被保安放进来。又提着礼盒整整爬了半个小时才到88号的裴家老宅。
管家开门,上下打量他几秒,递给他一双蓝色鞋套。接过他手里的礼盒后随意扔在角落。
他强行压抑住内心的不悦,跟在管家身后。无论装潢陈设有多令人大开眼界,
他也始终目视前方,不卑不亢。裴父年过五十却保养得极好,穿着面料上乘的polo衫,
正在练习室内高尔夫。「第一次来吧,没怯场,挺好。」裴父说话之余扔在挥杆,
连个眼神也没给他。纪沉时不清楚裴父把他叫过来的意图,索性直奔自己的主题。「裴总,
听说您正在考虑做公益事业提升企业形象,希望您能优先考虑我们孤儿院,
毕竟您女儿也是在那里长大的。」裴父笑了笑:「你这孩子,目的性还挺强,是个聪明人。
「那我也不跟你兜圈子了,让我资助孤儿院可以,和舒棠分手。」7果不其然,
有钱人还真爱使这套啊。纪沉时很干脆地答应:「好。」裴父这才回头看他一眼,
迟疑地问:「你们认识十几年,现在真的就甘心离开?没有一丝犹豫?」他显然不相信。
「裴总放心,我没有要应付您之后再和您女儿告状的想法,当然,
如果我加以犹豫能让裴总放心,并对孤儿院的资助加码的话,咱们可以再来一遍。」
裴父爽朗笑开:「你很有趣,可惜…」他没再接着说下去,但纪沉时知道,可惜他门第太低,
连给裴家当赘婿的资格都没有。「资助可以加码,前提是你要瞒到舒棠出国,
我不希望在那之前出现变故,让她为你做出不顾前途的傻事,毕竟…我更属意把公司交给她。
」这段时间,纪沉时想过很多次说分开。可那是陪伴了他十几年的人,
承担他人生的大部分角色,是爱人、是朋友、也是最亲密的家人。每次张口的瞬间,
做了很久的心理建设总会崩塌,不得不临阵退缩。裴父让他瞒着,倒也挺好。
毕竟真正的别离是不会挥手说再见的。不过他多虑了,裴舒棠可不会为了他做傻事。「还有,
永远不要告诉她是我授意,好不容易找回来的女儿,我不愿让她疏离我。」这一刻,
他诚恳的神情让纪沉时些许动容,她看上去不再是精于算计的生意人,
眼里似乎只有对女儿的爱。他从未拥有过这样的爱。「好。」纪沉时说。门忽然被由外打开。
纪沉时回头,只见一个身型纤细的女孩。眉眼与裴舒棠有五分相似,但胜在更为精致立体,
即便未施粉黛,也是浑然天成的明艳惹眼。她微微仰头看着纪沉时,眼神似冷非冷。
是裴舒棠的姐姐,裴予歌。他们学校的风云人物,虽然已经毕业,
学校论坛里关于她的帖子依旧被顶上首页。「我教没教过你进屋前要敲门?还不快滚出去!」
裴父立马收起慈父的温柔,厉声呵斥。裴予歌脚下没动,满不在乎地抬手,轻叩房门。
这下把裴父气得更甚。纪沉时的目的已经达成,他自觉退出剑拔弩张的父女修罗场。刚出门,
房间里传来几声清脆的巴掌声。下楼时,管家已经在候着了:「纪先生,
**让我安排司机送您回家。」纪沉时点点头。在管家电话联系备车时,他主动出门候着。
脱掉鞋套扔进院外的垃圾箱时,看见水果礼盒安静地躺在里面,甚至都不曾拆封过。
该死的有钱人,他心想。「还是不用麻烦了,我自己走。」纪沉时把礼盒捡出来,
头也不回地拎着走了。吭哧吭哧半小时带过来的上门礼,又要嘿咻嘿咻半小时带回去。
他抬头望着天,这次不只是想,而是大声骂了出来:「该死的有钱人!
连对人最基本的尊重都没有…」许是阳光太刺眼,他忽地就不争气的湿了眼眶。
原本已经路过的橙色跑车忽然停下。又倒回他的身旁。8车窗降下,是裴予歌。她没转头,
只留给他一个侧脸,红唇微翘:「上车,捎你出去。」纪沉时没动。裴舒棠很少谈及裴家人,
尤其是这个只大她一岁的姐姐。但裴予歌声名在外,娇纵傲慢,断断不能招惹。
他假装没听见,低头继续往前走。裴予歌嗤笑一声,不紧不慢地跟着他。
「那个私生女还不知道你来这儿了吧?」纪沉时猛地停住脚步。私生女?是指的裴舒棠么?
「看来她没告诉你啊,那我猜她也没告诉你,一起出国的还有秦铭奕。」
纪沉时攥紧礼盒提绳,脑子里一片混乱。裴舒棠连这都要瞒着他。「哦对了,
老头也没告诉你,他资助为的不是企业形象,而是你们孤儿院那块地吧?」
纪沉时终于忍不住,侧头望向她。啪嗒,车锁解开。他不再推辞,坐上副驾驶。
裴予歌扯了张纸递给他,语气散漫:「大男人在路上哭,真不嫌丢人。」
纪沉时也顾不上思考这话里对他的嘲讽了,沉声问道:「你刚才的话是什么意思?」
「哪句话?」「每一句。」「你女朋友是个私生女,
还要和裴家属意的未来联姻对象一起出国,你不仅被骗了,还要帮那老头数钱。」言简意赅,
信息量极大。下山的车程不过五分钟,仿佛过了一个世纪。等行驶出别墅群大门,
纪沉时还是有些大脑宕机。难过与气愤之余,
裴予歌在一旁添柴加火:「小孩都没你这么好骗的,真傻。」
纪沉时觉得这辈子和姓裴的犯冲。一个个的,对他欺骗、利用、嘲弄。
他望向反光镜里的裴予歌,左半边脸红肿一片。提及裴舒棠时一脸慈爱的裴父,
竟然对另一个女儿下此狠手。纪沉时涌现连自己都瞧不起的恶意,
不甘示弱地回击:「都是女儿,
你爸对你这个养了二十几年的女儿倒没一个刚认回来的私生女好啊。」
裴予歌嘴角的笑瞬间僵住,再没说话。路过地铁站时一个急刹。她轻声说:「下车。」
纪沉时关掉车门的瞬间,跑车疾驰,只留下震耳的轰鸣。他没坐地铁,漫无目的地走了很久。
回想起提及母亲时裴舒棠的闪躲,洗手间对峙时秦铭奕的笃定。裴予歌说的应该都是真的。
裴舒棠说要来接他时,他已经走到二人从前改善伙食的麻辣烫小摊。老板是对热络的老夫妻,
给他碗里免费加了根肠,问:「女朋友今天怎么没来?以前你俩可是形影不离的。」
「分手了。」纪沉时吃完了整碗,还咕咚咕咚喝了两口汤后,裴舒棠到了。她皱起好看的眉,
嫌恶地打量着周边环境。在反复确认了几遍板凳上没有油渍后,还是选择站着。
老板娘笑着打趣:「这不好好的么?咋还说分手了呢?情侣吵架是常有的,
我们夫妻俩三天两头吵,一辈子不也这么过来了。」「什么分手?」裴舒棠不可置信地问。
9老板娘见情况不对,赶忙去招呼其她客人。纪沉时看着四周热闹的烟火气息,
吸了吸鼻子:「我瞎说的。」裴舒棠胸口仿佛被揪了一下,直觉告诉她,纪沉时很奇怪。
她刚想开问,只听纪沉时继续说:「你还记得我们当初设想的未来么?」见她愣怔的神情,
纪沉时知道,她不记得了。可他还记得。可以不要很多钱,但要很多爱。
和麻辣烫店的夫妻一样,柴米油盐,相濡以沫。「走吧。」纪沉时说。
裴舒棠开的是一台今天刚提的新车。纪沉时刚坐上副驾,就闻到那股熟悉的乌木沉香。
秦铭奕已经坐过了,或许就在刚刚。他没追问,只是降下车窗透气。一路上,
裴舒棠找了很多话题,但纪沉时始终兴致缺缺。她有点生气,
但从反光镜里看见纪沉时失神的眼睛时,还是把这股气憋了回去。算了,
最近自己确实忽略了他,他发发脾气也没什么。是要过一辈子的人,何必那么计较呢?
他不是一直羡慕别人能出国深造么?
为此她在挑选留学国家时特地选择了设计专业最强的英国。提前些出发,他应该…会开心吧?
想到这儿,她讨好般从暗格里拿出纪沉时的机票。「反正你东西也收拾好了,
三天后咱就出发,机票我都买好了,你还没坐过飞机吧?我定的头等舱。」纪沉时没挪眼,
只伸手接过。其实他看到了暗格里秦铭奕刻意留下的打火机,但那已经不重要了。
车辆驶进地库前,裴舒棠手机**响起。她看了眼来电显示,不自然地轻咳一声,
说:「要不你先上去,我到物业那儿登记下车辆信息。」纪沉时什么也没说,开门下车。
裴舒棠驶离,却不是往物业中心的方向。他独自站了很久,久到路灯亮起,
远处高楼万家灯火,没有一盏属于他。看来他是六亲缘浅之人,没有来处,没有归途。
纪沉时揉了揉酸胀的眼睛,把机票撕得粉碎。10纪沉时已经很久没有睡过那么沉了。
一觉醒来,已是第二天中午。裴舒棠好像没有回来过。纪沉时想起孤儿院的事,
觉得还是要去一趟,给院长提个醒。孤儿院今天好像有志愿活动,孩子们一个个穿得崭新。
院长笑得眼角堆起皱纹:「裴家人可真大方呀,给孩子们置办了好多学习用品,
还说凡是以后能考上重点大学的孩子,都由她资助学费呢!」纪沉时看着他高兴的神情,
好几次欲言又止。「舒棠这孩子呢?有大半年没和你一块儿回来了吧,
我还想好好感谢下她呢,肯定是她让她姐来资助咱的。」裴予歌?她来了?
纪沉时站起身来环顾四周,终于看见蹲在孩子中间,用树杈陪她们在地上画小乌龟的裴予歌。
似乎是意识到他的视线,裴予歌忽然抬头,同他挑眉对视。纪沉时赶紧避开。
昨天是气头上才言语过激,事后纪沉时很快就后悔了。身为孤儿,他不怕被笑穷酸,
被嘲命苦。而是最恨别人说他没有爹娘要。是的,他是被父母遗弃在孤儿院门口的孩子。
原生家庭带来的痛伴随一生,是一个人致命的软肋。他太清楚不过这一点,
更不应以此当作利刃伤害别人。但裴予歌好像忘了,跟个没事人一样,径直朝他走来。
院长还在同他絮叨:「要不你给舒棠打个电话吧?你们快出国了,我还想再见见她。」
看着他期盼的目光,纪沉时不忍拒绝,只能拨通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起,
裴舒棠声音压得很低,问他有什么事。「回趟孤儿院吧,
出国得有很长一段时间见不到大家了。」电话那头的裴舒棠沉默了几秒,
说:「我现在在学校,还有一份证明需要教务处盖章,现在抽不出空来…」「好。」
纪沉时早就料想到她会拒绝,直接挂断。裴予歌噙着笑听完全程,
被纪沉时瞪了好几眼都不知收敛。最后,纪沉时实在忍不了,
咬牙切齿问她:「你们裴家究竟有什么阴谋?孤儿院是不可能搬走的,
这块地上的一草一木都是所有人的心血和童年。」裴予歌眉眼弯弯,
笑得人畜无害:「别赖我啊,今天的资助是我个人行为,和裴氏无关。」纪沉时愣住,
一时也想不明白裴予歌到底什么意思。不过裴予歌也没给他思考的时间,她微微俯身,
眼神澄澈却勾人。「说你傻吧你还急眼,怎么就把人想得这么善良呢,搬走?
他连这条退路也不会留给你们。」纪沉时疑惑地看着她,「什么意思?」「想知道?
那就陪我去个地方。」裴予歌转身就走。11来不及多想,纪沉时只得匆忙去交代院长,
如果裴氏有资助意向就先行电话通知他。他不紧不慢地跟在裴予歌身后,细细打量她的背影。
个子很高,瘦瘦薄薄的一片。风吹起她的发梢,她的裙摆,像是能把她整个人吹跑的样子。
怎么那么瘦?他不禁疑惑。偏偏再配上她今天开的这辆不太起眼的黑色大众,
颇有些落魄大**的破碎感。但走近后才看见,她笑得眼睛如一轮弯月:「你怎么走那么慢?
没吃饭吗?」纪沉时:「……」他没有心情反驳,
坐上车后开门见山问:「现在可以告诉我了吗?」裴予歌收起笑,
温声说:「裴氏会给一大笔善款,小部分拨给孩子们作生活支出,
绝大部分用来进行没有意义的院落改造。但这笔钱一到孤儿院手里,
自然会想把钱更多地落在实处,到时候只要联系媒体,大肆渲染孤儿院专款没有专用的罪责,
白的就说成黑的了。「当然,就算你们没有这么做,也会被举报改造用的建筑材料不合格,
诬陷孤儿院工作人员结党营私…那老头多的是见不得人的手段。「最后反正只能关门,
把孩子们分散送到各处,而这块具有商业价值的地就会被收回,改变用地性质后被她拿下。」
纪沉时安静地听着,心里却阵阵缩紧。他差点…就要毁掉孩子们的家。过了很久,
纪沉时才回过神来。「可你为什么要帮我?」裴予歌没说话。到了医院停车场,
她才开口:「走吧,去看出好戏。」纪沉时跟在她身后。医院顶层,
是纪沉时只在电影里见过的私人vip病房。
和人头攒动、充斥着酒精味与嘈杂声的楼下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世界。
裴予歌径直走向最里头的套间,也不急着进去,只将门虚虚推开一条缝隙,
侧身把里面的光景留给纪沉时。病房里,秦铭奕靠在床上,面色虚弱。「给我拿个桃子吧。」
本该在教务处的裴舒棠背对着病房门口,语气有些无奈:「知道啦大少爷,都让你别喝酒,
现在倒好,都胃出血了,能上后天的飞机吗?」「没问题,等到了英国我们就订婚,
我爸已经答应了,只要我们订婚,那个秦裴两家合作的项目就会给咱们。」
「好…到那边我会管着你不许喝酒,不会再让你进医院的。」裴舒棠理了理秦铭奕的衣领,
又到一旁洗了个桃子。她熟练地削皮,又将桃子切成小块,
一边喂着秦铭奕一边提醒:「嚼碎些再咽,对肠道负担小些。」体贴细致的模样,
纪沉时并不陌生。从前他生病时,裴舒棠也是这样,连端到他嘴边的水都是试过温度的。
可见到这一幕,纪沉时没有自己预想的心痛。他恍惚了一瞬便很快反应过来,
抬头盯着裴予歌。她们的距离很近,近到他微微颔首就会够上裴予歌的耳朵。
「你究竟想做什么?」他低声质问。「不是说了么,请你看戏。」裴予歌扬着嘴角,
声音故意大了几分:「看看你那去不了孤儿院的女朋友是怎么彻夜照顾别人的。」
她略带讽刺的语气瞬间点燃纪沉时的怒火。「有意思么?」他摁住她的肩膀,恶狠狠问。
12裴予歌抬眼看她,眸光中闪过一瞬错愕。听见外头的动静,裴舒棠回头,
看见纪沉时气到整个人都在抖的模样。「沉时!」她甩开秦铭奕的手,猛地站起来往外追。
纪沉时扭头看她,眼里一片冰凉。「听我解释」这样苍白无力的字眼哽在喉间,
竟然怎么也说不出来。裴予歌也收起愣怔,像是看够了热闹,
她摊摊手表示无辜:「怎么收场,需要我帮忙么?」她可以拦住裴舒棠,也可以带纪沉时走。
但纪沉时只是用无比厌恶的眼神扫过她,说:「滚。」裴舒棠将他拉走了,他没有反抗,
平静而又沉默。车上,裴舒棠紧张得呼吸都乱了拍。她情愿纪沉时厉声质问,
或是对她歇斯底里。这才说明他愿意给一个解释的机会。可他没有。
无数次从反光镜里观察他的表情,却始终找不到一丝情绪。终于,还是她先沉不住气。
「沉时,我需要秦铭奕的引荐,才能有拿下项目的把握,在那之前,我必须对他百依百顺。
「但我和他没有过任何逾矩,准备先假订婚再取消的事也没打算瞒着你,
可你最近不怎么理我,我找不到机会坐下来同你好好说。」
纪沉时未免觉得有些好笑:「看来还是我的错了?」「不是!」裴舒棠慌乱摆手,
说话都语无伦次起来:「是我没有跟你沟通好,但你可以相信我,
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我们的以后,在我拿到项目、掌握裴氏的海外市场之前,
你什么都不用怀疑,只管读你的书做你想做的事,别的事情相信我就好,我们会财富自由,
会成为最幸福的人。」「在那之前,无论付出什么代价都可以吗?」
裴舒棠像宣誓般笃定道:「无论什么,不计代价,我想要我应得的一切。」
凭什么同样是裴家的女儿,裴予歌可以坐拥一切,用看垃圾的眼神看她?她吃过那么多苦,
必须抓住这个当人上人的机会。和秦铭奕订婚又怎么样?万不得已之际,
瞒着纪沉时结婚也没关系。过程不重要,只要他们的结局是好的。反正纪沉时,
会永远陪在她身边。裴舒棠目光灼灼,迫切等待他的回应。纪沉时却忽然释怀地笑了。
既然她有那么想要的东西,那他就不添乱了。十几年的感情无法在短时间内彻底消磨。
抛去恋人的身份,他们曾是家人,是朋友,是彼此唯一的依靠。站在这些位置的角度,
纪沉时一边鄙夷着自己的心软,一边又真心实意地希望她好,在国外按她的计划实现目标。
只是他不会再陪她。以后,就没有以后了。纪沉时偏过头不再看她,
轻声说:「你行李还没收拾好吧?回去吧。」裴舒棠愣了愣,随后很用力地点头,
激动得淌下泪来。13回到家,纪沉时安静地看着她整理东西。见她准备带上相册,
他轻声说:「别带了,挺重的。」裴舒棠乖巧地又放回去,转头冲他笑:「嗯!
到那儿我们再拍更多的。」她还没和纪沉时一起出去旅游过,从前是穷,
后来她忙着扩宽人脉、维系关系。一想到她们即将在以前从未设想过能去的地方展开新生活,
她就高兴得心跳加速。临行前一天,裴舒棠推掉所有饭局,连裴父让她回老宅吃饭都拒绝了。
她陪着始终沉默的纪沉时一起看电影,一部又一部。恐怖片时,纪沉时不再把她拥进怀里。
温情片时,他也不再主动伸出衣袖任凭她擦眼泪。裴舒棠难免失落。可未来很长,
只要纪沉时还在她身边,他们总会好起来的不是么?临行那天,滂沱大雨。
纪沉时站在落地窗前,眼神空洞。裴舒棠从身后抱住他,
语气温柔缱绻:「在想什么这么出神?」他没说话,裴舒棠继续道:「司机在楼下等着了,
和这里说再见吧,我们重新开始。」裴父恰好打来电话,裴舒棠眼神飘移,
到底还是没像从前一样背着他接电话。她越听,脸色越难看。最后挂断电话,
难为情地开口:「我爸让我去接秦铭奕,他大病初愈,家里司机请假了,今天雨又这么大…」
「去吧,」纪沉时说:「车上放不下三个人的行李,我自己去就好。」
她替纪沉时拉上外套拉链,愧疚地说:「那你等会儿自己打个车,记得带伞,我们机场见。」
「嗯。」裴舒棠走了。出门前,纪沉时俯身,很轻地抱了下她。在她想用力回抱时,
他已经松了手。纪沉时透过窗户,看见裴家的阿尔法商务车驶离。
昨天就已经给上次联系他的陌生号码回电,将今天的打算转告裴父。裴舒棠倒也没让他失望,
稍许迟疑后就决定抛下他去接秦铭奕。他开始搬自己的行李。把箱子都搬到电梯厅后,
他决绝地关门,再没回头看一眼。在这里度过的日子并不美好,也没什么好留恋的。
恶劣天气的打车费实在太贵。反正学校也不算远,他咬咬牙,多跑几趟慢慢搬好了。
将伞柄夹在腋下,费力抱着油皮纸箱来回第三趟时,已经裤腿全湿,
连额上垂下的头发都被飘来的雨打得湿漉漉。口袋里的手机响了很多次,直到没电关机。
纪沉时分不出手去接,也不会接。搬走最后一箱行李时,天空初霁。他收了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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