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机降落在首都机场时，北京正下着那年冬天的第二场雪。

陈曦拖着行李走出航站楼，冷风卷着雪花扑在脸上，她却觉得胸腔里烧着一团火。手机震动个不停——青年舞团的巴黎演出被《VOGUE》报道，她的发光旗袍设计在最后谢幕时被拍下特写，此刻正在国内社交媒体疯传。

“曦曦！”

熟悉的声音穿透嘈杂的人群。宁夏挥舞着沾满颜料的双手从接机口冲过来，身后跟着抱着厚外套的林小雨。陈曦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裹进带着阳光味道的棉衣里。

“宿舍给你留了惊喜。”宁夏挤眉弄眼地抢过行李，“不过先看这个——”她掏出手机，屏幕上显示着中央美院官网头条：《服装设计系大一学生陈曦获巴黎国际现代艺术节新锐设计师奖》。

林小雨默默递来一个保温杯，茉莉花茶的香气氤氲而出：“苏雯……退学了。”她声音很轻，“她爸爸的鸿翔公司今早被立案调查，涉嫌wartimecollaboration（战时合作）。”

雪花落在保温杯沿，融成一颗水珠。陈曦想起巴黎最后那天，克莱尔在塞纳河畔说的话：“有些罪恶像布料上的霉斑，阳光照到时才会显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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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9宿舍的“惊喜”是一面照片墙。

推开门时，陈曦怔在了原地——原本贴着时尚海报的墙面，现在挂满了发光的布料。林小雨用茶染丝线绣出了苏州地图，宁夏用荧光颜料涂了整面贺兰山岩画，甚至空着的苏雯床铺也被改造成展示台，上面摆着从废品站找回的那件YSL仿制品。

“欢迎回家。”林小雨指向书桌。

桌上静静躺着两样东西：钱婆婆托人送来的紫檀木针线盒，盒底刻着“沈月眉1935”；以及周静安教授亲笔写的便签：“明早九点，我办公室。”

宁夏突然打开紫外线灯，整个房间骤然变成星河——茶染丝线里的夜光粉、岩画颜料里的磷灰石、甚至YSL仿制品上被故意涂抹的鱼胶，全部在黑暗中苏醒。

“这叫‘309星图’。”宁夏的声音在蓝光中发颤，“我们查了资料，你外婆那批绣娘当年用夜光粉，是为了让接头人在黑暗里也能找到彼此。”

陈曦的指尖触碰着发光的墙面，突然摸到一处凹凸——林小雨在苏州地图的阊门位置，缝了颗小小的红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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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教授的办公室堆满古籍。

“坐。”周静安从《天工开物》的抄本里抬起头，推来一杯龙井，“巴黎的事我听说了。”她镜片后的目光锐利如初，“现在你有三个选择。”

枯瘦的手指竖起第一根：“第一，接受LVMH的实习邀请，但他们会要求你签下金绣技法的专利。”

第二根手指：“第二，参加文化部的非遗抢救项目，钱婆婆推荐你做苏绣传承人。”

最后她竖起第三根手指，指甲盖上还沾着些许靛蓝染料：“第三——”她突然翻开一本泛黄的档案册，指着1949年的记录页，“中央工艺美术学院筹建时，曾收到巴黎寄来的一箱设计图，署名S.Y.M，也就是你外婆沈月眉。”

档案照片里，图纸角落都画着缠枝纹标记。

“这些图纸，”周教授轻叩页面，“是当年中国第一批时装设计专业的教学范本。”她摘下眼镜，“现在美院想筹建数字服装档案馆，缺个懂金绣又懂现代设计的主理人。”

窗外，雪停了，一缕阳光穿透云层照在档案册上。陈曦看见外婆的签名在光线下泛出淡淡的金粉，像是七十年前就准备好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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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假前的最后一天，陈曦去了纱线胡同。

钱婆婆的铺子门口挂着崭新的棉帘，推门进去时，老人正在灯下修补一件军大衣。听到铃响，她头也不抬：“盘扣里的地图看懂了？”

“看懂了。”陈曦从包里取出巴黎带回的资料，“克莱尔女士让我转交这个。”

那是1937年苏州绣娘们的合影复印件，边缘注满了法文名字。钱婆婆的残指抚过照片，突然停在某个戴眼镜的姑娘脸上：“月蓉……这是月蓉啊。”她掀起衣领露出那个“裁”字烙印，“当年就是她替我挨了这烙铁。”

陈曦打开手机相册，展示巴黎艺术节上发光旗袍的照片。钱婆婆眯着眼看了半晌，突然从针线筐里摸出半块玉佩：“拿去吧，你外婆当年埋在苏州河畔柳树下的，另半块在克莱尔那里。”

玉佩裂口处，金丝掐成的缠枝纹与盘扣上的纹样严丝合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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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夕夜，陈曦在杭州家中翻开外婆的日记末页。

1949年的字迹格外用力：

“今晨听见**的歌声，终于敢把埋了十二年的箱子挖出来。月蓉的玉佩我掰成两半，一半托人带给克莱尔，另一半留给将来的孩子——愿你们生活在不需要暗号的时代，但永远记得针线能缝合历史的光。”

窗外炸开迎新年的烟花，母亲沈明华端着饺子进来，突然指着玉佩惊呼：“这纹路！你爸设计的钱塘江大桥护栏上就有这个图案！”

陈曦跑到书房翻开父亲的设计图集，果然在1988年那页找到相似的缠枝纹。父亲在备注栏写道：“甲方要求加入传统元素，偶然在旧货市场见到半块古玉……”

雪又开始下了，陈曦摸出那颗夜光盘扣别在衣领上。蓝光中，玉佩、盘扣和设计图上的纹样连成完整的星图，像跨越时空的接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