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跪在火葬场的青石地上,烧着第五沓纸钱。火苗舔着锡箔元宝的边角,卷起黑色的灰烬,
打着旋儿往上飘。空气里弥漫着焦糊味和劣质香烛的呛人烟气。今天,是江临舟的“五七”。
五年了。我以为眼泪早流干了,心也成了死灰。可每次蹲在这冰冷的地方,
看着他的名字刻在那一排排灰扑扑的格子间上,那股钝刀子割肉似的疼,
还是会密密麻麻地爬上来。“临舟,收钱了。”我哑着嗓子,把最后几张金纸扔进火盆,
“在那边…别亏着自己。”火苗猛地窜高了一下,映着我苍白麻木的脸。就在这时,
身后传来一阵细碎的、高跟鞋踩在水泥地上的清脆声响,伴随着低低的、娇软的笑语。
我下意识回头。午后有些刺眼的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玻璃窗,斜斜地打进来,
正好落在那对相携而来的人影身上。男人身形挺拔,穿着剪裁精良的深灰色羊绒大衣。
侧脸线条依旧凌厉流畅,下颌紧绷着,是我在梦里描摹过千万遍的轮廓。江临舟。我的亡夫。
他微微侧着头,小心地护着身边的女人。那女人穿着宽松柔软的米白色针织裙,
腹部高高隆起,一手被他紧紧握着,另一只手习惯性地抚在圆润的肚皮上,
脸上是初为人母的、带着点羞涩的满足笑容。他无名指上,一枚铂金钻戒折射着阳光,
刺得我眼睛生疼。时间,在我这里凝固了五年。在他那里,却像按了快进键。不仅活着,
还即将迎来新的生命。我手里捏着的半沓纸钱,“哗啦”一声全掉进了火盆里。
火焰“轰”地一下窜起老高,灼热的气浪猛地扑到我脸上,燎焦了我额前几缕散落的碎发。
可我一点也感觉不到烫。只觉得冷。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冻得我五脏六腑都在抽搐。江临舟似乎察觉到了这边的动静,脚步一顿,视线扫了过来。
隔着跳跃的火苗,隔着五年生死相隔的时光,隔着此刻他身边那个温婉的孕妇,他的目光,
终于落在我脸上。那眼神里,先是习惯性的淡漠和一丝被打扰的不悦,随即,
像是被投入石子的深潭,骤然掀起了惊涛骇浪!
震惊、难以置信、恐慌、还有一丝……被撞破隐秘的狼狈?他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干干净净,
比我这五年里任何一天的脸色都要白。握着身边女人的手,猛地收紧,指节都泛了白。
那孕妇被他捏得“嘶”了一声,困惑地顺着他的目光看过来。她看到我,
一个形容枯槁、穿着洗得发白旧衣、跪在亡夫祭日前烧纸的女人。
她漂亮的杏眼里闪过一丝不解和轻微的怜悯,大概是把我当成了某个可怜的未亡人。
她轻轻晃了晃江临舟的手臂,小声问:“临舟,怎么了?你认识?”江临舟像是被烫到一样,
猛地松开了她的手,嘴唇翕动了几下,却发不出任何声音。他的眼睛死死钉在我身上,
像是看到了从地狱爬回来的恶鬼。火盆里的纸钱烧到了尽头,最后一点火星挣扎着熄灭,
留下一小堆灰白的余烬,冒着缕缕青烟。我慢慢地,慢慢地从冰冷的地上站起来。
膝盖因为久跪而麻木刺痛,但我站得很直。五年了。五年提心吊胆,五年以泪洗面,
五年守着“未亡人”的身份,替他照顾他刻薄寡恩的母亲,
替他守住他留下的、早已被江家蛀空得差不多的公司空壳,
替他在所有质疑和怜悯的目光中挺直脊梁。原来,全他妈是个笑话。一个天大的,
把我耍得团团转的笑话。我看着他,看着他身边那个一脸懵懂、显然被他保护得极好的女人,
看着他无名指上那枚崭新的、象征着新生活的戒指。然后,我咧开嘴,对着他,
露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江临舟,”我的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
每一个字都刮着我的喉咙,带着血腥味,“好久不见。”“你坟头的草,”我顿了顿,
目光扫过他僵硬的、没有一丝血色的脸,又落在他微微隆起的小腹上,一字一顿,
清晰地补充道,“都他妈快五尺高了吧?”孕妇脸上的血色也褪尽了,她惊恐地捂住了嘴,
看看我,又看看江临舟,身体微微发抖。江临舟像是被这句话狠狠抽了一鞭子,
高大的身躯晃了晃,脸上最后一点强撑的镇定也彻底碎裂。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解释什么,
喉咙里却只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抽气声。“你…你是……”孕妇终于反应过来,
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带着哭腔看向江临舟,“她是谁?她说的……是什么意思?
”江临舟没有回答她。他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我,
那里面翻涌的情绪复杂得让我作呕——有恐惧,有慌乱,有被揭穿的羞恼,
甚至……还有一丝隐隐的、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哀求?他朝我迈了一步,声音艰涩无比,
带着一种濒死的嘶哑:“……苏念?”这一声“苏念”,像是一把生锈的钝刀,
狠狠捅进了我早已腐烂的心窝,然后用力地搅动。五年前,就是在这火葬场外,
他那个永远妆容精致、眼神刻薄的母亲,江老夫人,用染着鲜红蔻丹的手指,戳着我的肩膀,
哭天抢地。“苏念!都是你这个扫把星!克死了我儿子!
临舟要不是为了赶回来给你过什么破生日,怎么会出车祸!
怎么会连个全尸都……”她哭嚎着,声音尖利刺耳,引来无数侧目,“我的临舟啊!
我江家唯一的指望啊!就被你这个丧门星给克没了!”那时,
我刚从“确认江临舟在车祸中当场死亡”的惊天噩耗中缓过一丝气,
巨大的悲痛和自责几乎将我撕裂。江母的每一句指责,都像淬了毒的针,
密密麻麻扎在我心上。我信了。我真的信了是我的错。是我执意要他赶回来,是我害死了他。
巨大的愧疚和悲伤淹没了我,我连反驳的力气都没有,像个破布娃娃一样,
任由江家的人推搡、哭骂。葬礼办得极其“体面”。江家要脸面,把场面做足了。
巨大的黑白遗照挂在大厅中央,照片上的江临舟英俊逼人,眼神深邃,
带着他一贯掌控一切的冷冽。我穿着刺眼的孝服,跪在灵堂冰冷的地砖上,
像个被抽走了灵魂的木偶。耳边是江家亲戚虚情假意的哭声,
还有江母时不时投来的、淬毒般的怨恨眼神。“苏念,你克死了临舟,江家的产业,
你一个子儿也别想沾!”葬礼刚结束,江母就撕下了所有伪装,当着律师的面,
把一份文件摔在我脸上。“这是临舟留下的遗嘱补充协议!他名下的所有股份、不动产,
都归江家所有!你,立刻给我搬出临江苑!”那份所谓的“补充协议”,
签名的笔迹确实是江临舟的,日期就在他“出事”前一个月。真巧啊。我当时浑浑噩噩,
巨大的悲痛和对“害死他”的自责压垮了我,加上江母和几个叔伯咄咄逼人,
律师又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我几乎没怎么反抗,就签了字,放弃了所有。
只带着几件自己的旧衣服,离开了那个曾被他称为“我们的家”的临江苑。那之后,
我才发现身体的不对劲。月事迟迟不来,去医院一查,晴天霹雳——我怀孕了。
江临舟的遗腹子。这个消息,像黑暗里唯一透进来的一丝光,给了我活下去的微末勇气。
我几乎是带着一种赎罪般的心情,决定生下这个孩子。这是我欠他的,欠江临舟的。
我租了个不到四十平的老破小,开始了一个人艰难的孕期。孕吐严重的时候,
胆汁都快吐出来,只能抱着马桶干呕。没钱买营养品,就啃最便宜的馒头咸菜。江家?
他们巴不得我和这个“扫把星”的孩子一起消失。怀孕七个月的时候,我在小诊所做产检。
简陋的候诊室里,头顶悬挂的老旧电视机,正播放着本地财经新闻。
“……**新任掌门人江临风先生,于今日与林氏千金林晚意**正式宣布订婚,
强强联合,预示着江氏未来……”画面切换,是江临风意气风发的脸,还有他身边,
挽着一个年轻漂亮女孩的手臂。女孩笑靥如花,无名指上一枚硕大的钻戒闪闪发光。
江临风是江临舟的堂弟。那一刻,我坐在冰冷的塑料椅子上,肚子里的孩子狠狠踢了我一脚,
疼得我蜷缩起来。周围嘈杂的人声,电视机里喜庆的订婚报道,都变成了尖锐的噪音,
刺得我耳膜生疼。江临舟死了才多久?尸骨未寒,江家就开始欢天喜地准备迎接新的继承人?
而我肚子里他的骨血,却像垃圾一样被丢弃在角落,无人问津?心,彻底冷了。
那点因为孩子而燃起的微弱火苗,被这盆冷水浇得只剩下一缕呛人的青烟。
孩子是在一个暴雨夜出生的。破旧的出租屋里,只有我一个。阵痛来得又急又猛,
我疼得死去活来,感觉自己快要被撕成两半。汗水、泪水糊了一脸,我死死咬着被角,
不敢叫出声,怕惊动房东。最后,是我自己摸索着,用颤抖的手,
在几乎要昏厥过去的剧痛中,迎接了我的孩子。是个男孩。小小的,皱巴巴的,
哭声像小猫一样微弱。我把他抱在怀里,看着他酷似江临舟的眉眼轮廓,那一刻,
心里翻涌的不是喜悦,而是铺天盖地的酸楚和悲凉。我给他取名,江岁安。岁岁平安。
这是我对这个一出生就没了父亲、被家族厌弃的孩子,唯一的、卑微的祈求。
独自拉扯孩子的日子,艰难得像在沼泽里跋涉。我没学历,没背景,带着个嗷嗷待哺的婴儿,
找不到像样的工作。只能去夜市帮人洗碗,去批发市场扛大包,什么脏活累活都干。
岁安身体不好,早产儿,总是生病。最凶险的一次,是岁安一岁多时,得了肺炎,高烧不退,
咳得小脸发紫,送到医院就下了病危通知。我抱着滚烫的孩子,跪在医生面前,
哭得撕心裂肺:“救救他!医生!求求你救救他!多少钱我都给!我卖血!卖肾!
求求你……”医生只是摇头叹气。钱。我需要钱。走投无路之下,
我抱着最后一丝渺茫的希望,抱着烧得迷糊的岁安,冲到了江家老宅。那天的雨,
和岁安出生那天一样大。冰冷的雨水浇透了我单薄的衣服,冻得我牙齿都在打颤。
我跪在江家那扇冰冷的雕花铁门外,怀里紧紧抱着像小火炉一样的岁安,
用尽全身力气拍打着门环。“妈!奶奶!开开门!求求你们!救救岁安!他是临舟的孩子!
是临舟唯一的血脉啊!他快不行了!求你们看在临舟的份上……”铁门上的小窗开了。
露出的不是江老夫人,而是管家那张冷漠刻板的脸。“苏**,老夫人说了,
江家没有你这种扫把星生下的野种。她不想见你,更不想再听到‘江临舟’这三个字。
”管家的声音透过雨幕传来,没有一丝温度,“你赶紧走吧,别在这里嚎了,晦气!
”“他不是野种!他是临舟的儿子!亲儿子啊!”我绝望地嘶喊,雨水混着泪水流进嘴里,
又咸又苦,“你们不能见死不救!求求你们……”“砰!”小窗被无情地关上。冰冷的铁门,
隔开了两个世界。门内是暖黄灯火,锦衣玉食;门外,是抱着垂危孩子的我,在倾盆大雨里,
心如死灰。最后,是一个好心的护士,偷偷帮我垫付了部分医药费,
医院才勉强同意先给岁安用药。我后来打了三份工,用了整整两年,
才还清那笔钱和后续的债。那几年,支撑我活下去的唯一念头,就是岁安。
他是我和江临舟之间,仅存的、活生生的联系,是我在这世上唯一的锚点。尽管这联系,
早已被死亡和背叛侵蚀得千疮百孔。我无数次在深夜里,抱着熟睡的岁安,
看着他那张越来越像江临舟的小脸,在心里默默地问那个“死去”的人:江临舟,你在那边,
能看到吗?看到你的儿子,在经历什么吗?我以为他死了。我以为他只是死了。可今天,
就在这烧着他周年祭纸的火葬场,他活生生地站在我面前,西装革履,挽着娇妻,
即将迎来新的生命。五年锥心刺骨的煎熬,五年暗无天日的挣扎,
五年刻骨铭心的痛苦……原来,全都是建立在一个彻头彻尾的谎言之上!多么可笑!
多么讽刺!“苏念……”他又叫了一声我的名字,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向前又迈了一步,
似乎想抓住什么。“别过来!”我的声音陡然拔高,尖利得划破了火葬场压抑的寂静。
我像躲避瘟疫一样猛地后退一大步,背脊重重撞在冰冷的存放骨灰盒的铁柜上,
发出“哐当”一声闷响。那孕妇被我的反应吓得低呼一声,下意识护住肚子,
往江临舟身后缩。江临舟伸出的手僵在半空,脸上的血色褪得干干净净,
只剩下一种濒死般的灰败。他看着我的眼神,充满了痛苦、震惊和一种无法言说的慌乱。
“苏念…你听我解释……”他艰难地开口,声音沙哑得厉害。“解释?
”我像是听到了天底下最好笑的笑话,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破旧风箱般的笑声,
眼泪却不受控制地汹涌而出,模糊了眼前这对璧人的身影。“解释什么?
解释你是怎么‘死’的?还是解释这五年,你躲在哪里逍遥快活,
看着我们母子像蝼蚁一样挣扎?”“我们母子?”江临舟瞳孔骤然紧缩,像是被重锤击中,
高大的身躯晃了晃,难以置信的目光猛地射向我,随即又惊疑不定地扫视着我空荡荡的身侧,
“孩子?你……你有孩子了?我的孩子?他在哪?!”他声音里的急切和震惊,像一把盐,
狠狠撒在我血淋淋的伤口上。“你的孩子?”我抬手狠狠抹掉脸上的泪,
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指着火盆里那堆冰冷的灰烬,“我的纸钱,
是烧给一个叫‘江临舟’的死人!死人哪来的孩子?江先生,你认错人了吧?
”我刻意加重了“死人”两个字,每一个音节都淬着冰。他身边的女人终于彻底明白了过来,
脸色惨白如纸,身体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她死死抓住江临舟的手臂,
声音带着崩溃的哭腔:“临舟!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她是谁?
她说的孩子……她说的都是真的吗?你骗我?你一直在骗我?!”江临舟被两边撕扯着,
焦头烂额,他想安抚身边的女人,目光却像被磁石吸住一样无法从我脸上移开,
那眼神里的痛苦和混乱几乎要溢出来。“晚意,你先冷静,
不是你想的那样……”他试图去握那孕妇的手,却被她狠狠甩开。“不是我想的那样?
那是什么样?!”被叫做晚意的孕妇情绪彻底崩溃,眼泪汹涌而出,“她说你死了五年!
她说她给你生了孩子!你告诉我她是疯子!是骗子!她说的都不是真的!
”她激动地指着江临舟,又指向我,声音尖锐刺耳:“你们!你们合伙骗我!江临舟!
你这个骗子!**!”她情绪过于激动,突然捂住高高隆起的肚子,痛苦地弯下腰,
“啊……我的肚子……好痛……”“晚意!”江临舟脸色大变,
瞬间将所有的混乱和痛苦抛在脑后,一把扶住摇摇欲坠的孕妇,焦急地喊道,“你怎么了?
别吓我!”他猛地抬头,朝着火葬场入口的方向厉声嘶吼,“人呢!都死哪去了!
快叫救护车!”几个穿着黑色西装、保镖模样的男人立刻从外面冲了进来,
训练有素地围拢过去,有人打电话,有人试图帮忙搀扶孕妇。场面瞬间乱成一团。
江临舟打横抱起痛苦**的孕妇,脚步踉跄地就要往外冲,临走前,他猛地回头看向我。
那眼神极其复杂,有对孕妇的焦灼,有被戳穿后的狼狈,有深不见底的痛苦,
还有一丝……不容置疑的命令?“苏念!”他的声音带着一种上位者惯有的压迫,
尽管此刻听起来无比沙哑,“待在这里!哪里也不许去!等我回来!必须等我回来!”说完,
他抱着那个女人,在保镖的簇拥下,头也不回地冲出了火葬场大门。
刺耳的救护车鸣笛声由远及近,又呼啸着远去。刚才还充斥着混乱、哭喊、质问的大厅,
瞬间安静得可怕。只剩下烧纸钱残留的焦糊味,和我自己粗重压抑的喘息声。
我背靠着冰冷的铁柜,身体里的力气像是被瞬间抽空,双腿一软,顺着柜门滑坐在地上。
冰冷坚硬的地面透过薄薄的裤子传来刺骨的寒意,却远不及我心里的万分之一冷。
他让我等他?像过去的五年里,我无数次在绝望中幻想他能回来那样,像个傻子一样,
继续等下去?我看着那堆早已熄灭、只剩下灰白余烬的火盆。五年了。我烧了五年的纸,
祭奠一个活人。**是全世界最可笑的笑话。我扶着冰冷的铁柜,挣扎着站起来。
膝盖还在打颤,但心口那股翻涌的、几乎要将我撕裂的剧痛和恶心感,
反而让我生出一种近乎麻木的力气。不能待在这里。一分一秒都不能。这里的气息,
这里的每一块砖,都让我窒息。江临舟临走前那命令式的眼神,更是像毒蛇一样缠绕上来。
他凭什么?他有什么资格命令我?我踉跄着冲出火葬场的大门。外面阳光刺眼,车水马龙,
喧嚣的人间烟火气扑面而来,却让我感到一种更深的隔膜和冰冷。我像个游魂一样,
凭着本能,挤上了回出租屋的公交车。老旧的车厢里弥漫着汗味和尘土的气息,颠簸摇晃。
周围的人声嘈杂,我却一个字也听不清,耳边反复回响的,
只有火葬场里那崩溃的哭喊和江临舟那句“等我回来”。
回到那个位于城市边缘、墙壁斑驳、终年散发着淡淡霉味的老破小出租屋。钥匙**锁孔,
转动时发出令人牙酸的“咔哒”声。门开了。一个小小的身影炮弹一样冲了过来,
带着奶香和汗味,结结实实地抱住了我的腿。“妈妈!”岁安仰着小脸,眼睛亮晶晶的,
像落满了星星。他手里还攥着一只用旧报纸折的小飞机,献宝似的举到我面前,“你看!
张奶奶教我折的!飞得可高啦!”看着他纯真无邪的笑脸,
看着他眉眼间越来越清晰的、属于那个男人的轮廓,我强撑了一路的麻木外壳,
瞬间被击得粉碎。一股巨大的、灭顶的酸楚和委屈猛地冲上鼻腔和眼眶。我蹲下身,
紧紧地把岁安搂进怀里。小小的、温热的身体,是我在这冰冷世上唯一的慰藉,
也是此刻扎在我心尖最痛的那根刺。“妈妈?”岁安似乎感觉到了我的不对劲,
小手笨拙地拍了拍我的背,声音软糯糯的,“你怎么了?是不是摔跤了?痛痛吗?
安安给你呼呼。”他的懂事和关切,像一把温柔的刀,凌迟着我早已千疮百孔的心。
“妈妈没事……”我把脸埋在他小小的肩膀上,声音闷闷的,带着浓重的鼻音,
“就是……风太大,沙子迷眼睛了。”“安安帮妈妈吹吹!”他立刻踮起脚,凑到我眼前,
鼓起小腮帮,认真地、轻轻地朝我眼睛吹气。温热的气息拂过眼睫,
却让我的眼泪更加汹涌地滚落下来,无声地洇湿了他肩膀上洗得发白的旧衣服。就在这时,
门外传来了沉重而急促的脚步声,停在了门口。我的心猛地一沉。紧接着,
是毫不客气的、带着怒气的敲门声。不是敲,更像是砸。“砰!砰!砰!”力道之大,
震得门框上的灰尘簌簌落下。岁安被这突如其来的巨响吓得一哆嗦,小脸瞬间白了,
下意识地往我怀里缩了缩。“苏念!开门!我知道你在里面!
”门外传来江临舟压抑着怒火和焦躁的声音,比在火葬场时更加嘶哑,
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蛮横。他来得真快。看来那位“晚意”**并无大碍?或者,在他心里,
此刻来找我“算账”,比守在他待产的“新欢”身边更重要?我深吸一口气,
把岁安往身后藏了藏,抹掉脸上的泪,走过去拉开了门。门外的江临舟,
比在火葬场时更加狼狈。昂贵的羊绒大衣上沾着可疑的水渍(大概是医院消毒水?),
头发有些凌乱,眼底布满血丝,下巴上冒出了青色的胡茬。
他身后站着两个穿着黑西装的保镖,面无表情,像两堵墙。他看到我,
又急切地探头看向我身后,目光精准地捕捉到了我腿边那个小小的身影。
当他的视线落在岁安脸上时,时间仿佛再次凝固了。
震惊、狂喜、难以置信、痛苦、愧疚……无数种激烈的情绪在他脸上交织变幻,
最终化为一种近乎贪婪的注视。他死死地盯着岁安,那眼神炽热得几乎要把孩子融化。
岁安被他看得害怕,小手紧紧攥着我的裤腿,小脸绷得紧紧的,
警惕地看着这个陌生的、气势汹汹的男人。
“他……他就是……”江临舟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求证,
目光艰难地从孩子脸上移开,落回我脸上,充满了急切的渴求。“江先生,
”我冷冷地打断他,侧身一步,将岁安完全挡在身后,隔绝了他那令人不适的目光,
“这里是我的家。请你离开。”我的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
像是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你的家?”江临舟像是被这两个字刺痛了,
他猛地抬眼看向这间狭窄、破旧、家徒四壁的屋子,目光扫过掉漆的桌椅,墙角堆放的杂物,
糊着旧报纸的窗户,最后落在我和岁安身上洗得发白的旧衣服上。他的眼神剧烈地波动着,
震惊、心痛、愤怒……最终化为一种沉甸甸的、几乎要将他压垮的痛楚和自责。
“苏念……你…你们就住在这种地方?”他的声音艰涩无比,
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里硬挤出来的。“这五年,你们……你是怎么过来的?”他向前一步,
试图越过我,想看得更清楚些,想离那个孩子更近些。我立刻警惕地后退一步,
像护崽的母兽,眼神冰冷地刺向他:“我怎么过来的?江先生,这和你有什么关系?
一个死人,管得了活人的事吗?”“死人”两个字,像两把淬毒的匕首,
狠狠扎进江临舟的心口。他高大的身躯晃了晃,脸色瞬间惨白如纸。“苏念!我知道你恨我!
”他痛苦地低吼,眼中布满了血丝,“但你不能这样!你不能这样说话!
更不能让孩子……”他看向我身后只露出半个脑袋、满眼警惕的岁安,
声音带着一种近乎卑微的哀求,“他是我的儿子!我的骨血!你让我看看他!让我抱抱他!
”说着,他竟然不顾我的阻拦,直接就要往里闯!“站住!”我厉喝一声,
用尽全身力气抵在门框上,像一道绝望的堤坝,“江临舟!你敢进来一步试试!
”两个保镖见状,立刻上前一步,似乎要强行推开我。“滚开!”我猛地抬头,
眼神像淬了冰的刀子,狠狠扫过那两个保镖,最后钉在江临舟脸上,“带着你的人,给我滚!
否则,我立刻报警告你们私闯民宅!骚扰妇女儿童!”我的声音不大,
却带着一种豁出去的决绝和疯狂。江临舟被我眼中的恨意和疯狂震慑住了。他抬起手,
制止了保镖的动作,看着我的眼神充满了痛苦和无力。“苏念……”他声音沙哑,
带着一种沉重的疲惫,“我知道现在说什么都晚了。但你必须给我一个解释的机会。
五年前……”“不必了。”我冷冷地打断他,心口像是塞满了冰冷的石头,又沉又痛,
“五年前你‘死’了。死得干干净净。江临舟,从你在那份‘遗嘱’上签字,
从你选择诈死抛下一切开始,我们之间,就只剩下灰了。现在,请你离开,
别再来打扰我们母子的生活。”“打扰?”江临舟像是被这个词狠狠刺伤了,
他指着这间破败的屋子,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压抑不住的愤怒和心痛,“苏念!你看看!
你看看你们过的是什么日子!这是我的儿子!我江临舟的儿子!他应该住在最好的房子,
受最好的教育,而不是跟着你在这里吃苦受罪!你凭什么剥夺我做父亲的权利!
”“父亲的权利?”我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
积压了五年的怒火和委屈在这一刻终于彻底爆发!我猛地一把拉过身后的岁安,指着江临舟,
声音因为激动和愤怒而尖利得变了调:“安安!你看着这个人!看清楚!”岁安被我吓到了,
小脸煞白,大眼睛里瞬间蓄满了泪水,茫然又恐惧地看着眼前这个陌生又可怕的男人。
我死死盯着江临舟,每一个字都像从牙缝里挤出来,带着血腥味:“五年前,他‘死’了!
他不要我们了!他丢下我们孤儿寡母,自己躲起来逍遥快活!”“他‘死’的时候,
你还在妈妈肚子里!你生下来的时候,只有妈妈一个人!你生病快死的时候,
妈妈抱着你跪在江家门口磕头求他们救命!他们嫌我们晦气!骂你是野种!把门关得死死的!
”“这些年,是妈妈一个人!白天黑夜地干活!给人洗盘子洗到手脱皮!
扛大包扛到直不起腰!才换来一口吃的,才把你养到这么大!”“现在!他活过来了!
他带着别的女人,带着别的孩子,衣冠楚楚地回来了!跑来这里,说你是他儿子?
说他有什么狗屁的‘父亲的权利’?”我越说越快,声音越来越高,眼泪汹涌而出,
混合着无尽的悲愤和屈辱:“江临舟!你告诉我!你有什么权利?!
在你选择‘死’的那一刻!在你签下那份放弃我们母子的‘遗嘱’的那一刻!
在岁安高烧四十度、我一个人抱着他在雨里绝望地等死的时候!你这个‘父亲’!在哪里?!
”我声嘶力竭的质问,像一道道惊雷,炸响在狭窄的楼道里。
岁安被我从未有过的激烈情绪彻底吓坏了,“哇”地一声大哭起来,紧紧抱住我的腿,
哭得撕心裂肺:“妈妈!妈妈!安安害怕!安安不要爸爸!安安只要妈妈!
呜呜呜……”孩子的哭声,像一把把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江临舟的心上。
他高大的身躯剧烈地摇晃着,脸上的血色褪得干干净净,惨白得像一张纸。他看着我,
又看看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岁安,那双深邃的眼眸里,所有的愤怒、急切、痛苦,
最终都化为一片深不见底的、绝望的灰烬。他张着嘴,似乎想说什么,想辩解,想安慰。
但喉咙里只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抽气声。他踉跄着后退了一步,
背脊重重撞在冰冷的墙壁上,发出一声闷响。他缓缓地抬起手,捂住了自己的脸。指缝间,
有水光渗出。他哭了?那个永远高高在上、冷静自持、掌控一切的江临舟,哭了?可惜,
太晚了。我的心,在看到火葬场里他挽着孕妇的那一幕时,就已经彻底死了。
我用力搂紧怀里哭得发抖的岁安,用尽全身力气,朝着那个捂脸靠在墙上的男人,
吐出最后一句冰冷的话:“江临舟,带着你的人,滚。”“永远,别再出现在我们面前。
”说完,我“砰”地一声,狠狠地甩上了那扇摇摇欲坠的破木门。将门外的世界,
连同那个迟到了五年、虚伪透顶的“父亲”,彻底隔绝。门板隔绝了外面的一切声响。
但岁安撕心裂肺的哭声,却像尖锐的锥子,一下下凿在我早已麻木的心上。
他小小的身体在我怀里剧烈地颤抖着,哭得几乎要背过气去。
“妈妈…安安不要…不要爸爸…坏人…他是坏人…呜呜呜…安安害怕…”他语无伦次,
小手死死攥着我的衣襟,像是抓住唯一的救命稻草。“不怕,安安不怕…”我紧紧抱着他,
声音抖得厉害,自己也泣不成声。我一遍遍抚摸着他汗湿的、哭得滚烫的小脸,
笨拙地亲吻他的额头,
“妈妈在…妈妈永远在…我们不要他…我们谁都不要…”孩子的恐惧和排斥,
像一把冰冷的锁,将门外那个男人最后一丝“父爱”的可能,也彻底锁死。血缘?
多么可笑又脆弱的东西。在五年的缺席和彻底的背叛面前,一文不值。门外,死一般的寂静。
《诈死五年他未续弦》这本书展现了作者杏林堂的惠比寿深厚的情感和艺术才华。他通过细腻的描写和独特的叙事结构,为读者呈现了一个令人陶醉的故事。主角江临舟岁安的形象鲜活而真实,她的勇气和智慧令人钦佩。整个故事情节扣人心弦,每一个转折都让人意想不到。配角们的存在丰富了故事的层次和张力,他们各自有着引人注目的特点和命运。这是一本令人沉浸其中的佳作,读者会在阅读中体验到无尽的情感和思考的启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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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诈死五年他未续弦》是作者杏林堂的惠比寿独具匠心的杰作,这本书以其独特的故事情节和精彩的描写征服了读者的心。主角江临舟岁安的形象鲜明而又有力量,她的勇气和智慧令人钦佩。整个故事情节紧凑而扣人心弦,每个转折都让人无法预料。配角们的存在丰富了故事的层次和趣味性,他们各自有着独特的性格和命运。读者会在阅读过程中体会到作者对人性和情感的深刻洞察,思考自己的内心世界和生活追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