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时分，浓得化不开的黑暗如同冰冷的墨汁，沉重地泼满了整座宅子。顾屿的意识，

像是被强行从一片虚无的混沌里猛地揪了出来，狠狠摔进这具陌生躯壳的瞬间，

一股腐朽阴冷的湿气便钻入了他并不存在的“鼻腔”。

他“站”在空无一人的老式雕花木床前，脚下是冰冷光滑的水磨石地面，

一股寒意顺着脚底——或者说，他感知中脚底的位置——蛇一样地往上蹿。他低头，

目光却先一步落在一旁梳妆台那面蒙尘的椭圆形镜子上。镜面模糊不清，布满蛛网般的裂痕，

却清晰地映出一张脸。一张属于他自己的脸，却又如此陌生。面色是死水般的惨青，

嘴唇毫无血色，干裂发乌。最刺目的是那双眼眶周围，凝固着大片暗红发黑的血渍，

如同两条丑陋狰狞的蜈蚣，从眼角蜿蜒爬向太阳穴，

最后消失在同样被暗红浸透的鬓角发丝里。他下意识想抬手摸摸，

手臂却僵硬得如同锈死的门轴，只带起一阵若有似无的阴风。

“操……”一声低哑的咒骂在死寂中响起，带着金属摩擦般的嘶哑质感，

把他自己都惊了一下。这声音，干涩、冰冷，像两块粗糙的石头在互相刮蹭，

全然不是他用了二十多年的那个属于“顾屿”的、熬夜多了有点沙但还算清朗的嗓音。

记忆碎片如同被砸碎的玻璃，尖锐地刺入他的意识：电脑屏幕上永无止境的代码瀑布，

显示器右下角跳跃着“03:47AM”的猩红数字，

胸口骤然炸开的、足以撕裂一切的剧痛……紧接着，就是无边无际的黑暗。现在，

他在这片黑暗里醒来了。以一种最不科学的方式。

“甲方……老子做鬼也不会放过你们……”顾屿，或者说，

占据着这具民国厉鬼躯壳的顾屿灵魂，对着镜子里那副凄惨尊容，咬牙切齿地挤出一句。

愤怒的意念翻涌，梳妆台上一个落满灰尘的白瓷胭脂盒，“啪”地一声轻响，

裂开了一道细纹。成了鬼，连骂娘都自带阴间特效。他尝试着移动。没有抬腿迈步的实质感，

意念稍动，整个视野便倏地向前滑去，如同在冰面上毫无摩擦地飘移。

他“飘”出这间弥漫着霉味和死亡气息的卧房，穿过紧闭的、油漆斑驳的木门——毫无阻碍，

如同穿过一层凉薄的水汽。古宅内部的空间比想象中更庞大幽深。

高高的房梁隐没在浓稠的黑暗里，雕花的窗棂透不进一丝月光，

只有无尽的死寂和无处不在的、冰冷粘腻的阴气。腐朽的木地板在他无形的“踩踏”下，

偶尔发出一声轻微而空洞的**。这就是他的新家？或者说，新囚笼？

顾屿的“鬼”心沉到了底。生前被困在代码和无穷无尽的加班需求里，死了，

又被困在这座阴森破败、连个鬼影都看不见的活棺材里。一股巨大的荒谬感攫住了他。

不知在这死寂的迷宫中“飘荡”了多久，直到天边隐隐泛起一丝灰白，

顾屿才终于摸索回了他“醒来”的那间主卧附近。他停在走廊一根粗大的红漆木柱旁，

柱子表面的漆皮早已剥落大半，露出里面发黑的木头。冰冷的触感穿透无形的身体，

让他烦躁。就在他几乎要被这永恒的孤寂逼疯时，

一阵极不和谐的喧嚣粗暴地撕裂了宅邸的宁静。

紧接着是杂乱的脚步声、重物落地的闷响、还有工人粗声粗气的回应。死气沉沉的老宅，

像是被强行灌入了一剂滚烫的强心针，瞬间“活”了过来。顾屿的“心脏”位置猛地一跳，

一股说不清是愤怒还是兴奋的情绪攫住了他。居然有人敢搬进这鬼地方？他意念凝聚，

整个“身体”瞬间下沉，穿透楼板，如同坠入冰冷的水中，下一秒，

便悬在了楼下大厅挑高的半空。大厅里灯火通明，

几盏临时架起的强光灯把灰尘都照得纤毫毕现。

几个工人正吭哧吭哧地搬动一套看起来就价值不菲的奶油色真皮沙发。

指挥着这一切的是个年轻人，约莫二十出头，穿着剪裁极其合身的米白色羊绒衫，

浅栗色的头发打理得一丝不苟，侧脸线条干净利落，皮肤白皙得近乎透明，

一看就是没经过社会毒打、泡在蜜罐里长大的富家少爷。只是此刻，这位少爷脸上的表情，

和他的贵气打扮形成了惨烈反差。他眼神飘忽，神经质地左右扫视着光线照不到的昏暗角落，

身体微微绷紧，手里紧紧攥着一个东西——顾屿定睛一看，

差点没忍住“噗嗤”一声（如果鬼能笑出声的话）。

那赫然是一把崭新的、油光锃亮的……桃木剑。剑柄上还系着一根明晃晃的红穗子。

顾屿的怒火瞬间被一种荒诞绝伦的滑稽感取代了。桃木剑？这都什么年代了？

他生前写代码的时候，这玩意儿恐怕还躺在哪个民俗博物馆里落灰呢！

这富二代怕鬼怕到这种地步？顾屿那点因领地（虽然是个破领地）被侵犯而升起的敌意，

瞬间被一种居高临下的、看傻子般的优越感冲淡了。他生前最烦的就是这种迷信甲方，

没想到死了还能遇见个plus版。接下来的几天，顾屿这位新晋厉鬼，

找到了他鬼生中最大的乐子——围观富二代的“防鬼大业”。

这位名叫沈晏（顾屿从工人和快递员的称呼中偷听来的）的少爷，

用实际行动诠释了什么叫“钞能力对抗玄学”。

他几乎把整座宅子改造成了一个灵异主题的……安全屋？大门上，

贴着一张巨大的、朱砂绘制的钟馗像，钟馗怒目圆睁，胡子拉碴，

凶神恶煞得连顾屿飘过去时都下意识绕开点。每个房间的门楣都挂上了一串串铜钱，

黄澄澄的，风一吹就叮当作响，吵得顾屿脑仁儿嗡嗡的。窗户玻璃上，

贴着密密麻麻的黄色符纸，用朱砂画着扭曲怪异的符文，像一群群扭曲的蝌蚪，

把外面透进来的光线都染成了诡异的昏黄。墙角、走廊拐角、甚至卫生间马桶后面，

都点着粗大的红蜡烛，幽幽的烛火跳动着，映得墙壁上人影幢幢，反而更添几分阴森。

最让顾屿无语的是主卧。沈晏直接把他那张一看就软得能陷进去的豪华大床，

用朱砂浸染过的红线密密麻麻地缠了起来，像个巨大的、等待破茧的红色蚕蛹。床头柜上，

除了那把不离身的桃木剑，还堆着一摞打印出来的A4纸。

经》全文、《太上感应篇》、甚至还有一份手抄的、字迹歪歪扭扭的《般若波罗蜜多心经》。

旁边还放着一个便携式小音响，里面循环播放着低沉缓慢的……《大悲咒》。梵音低唱，

檀香袅袅（沈晏还点了昂贵的盘香），配合着满屋子的红线符纸，

这卧室活脱脱就是个小型佛道双修驱魔法坛。

顾屿看着沈晏每天晚上像完成某种神圣仪式一样，先是仔仔细细检查一遍红线有没有松动，

然后郑重其事地把桃木剑放在枕头内侧，再捧起那叠经文，强撑着困意磕磕巴巴地念上几段，

最后才像只受惊的兔子一样，飞快地钻进那个“红线蚕蛹”里，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

只露出一双紧张兮兮四处乱瞟的眼睛。这幅场景，让顾屿好几次都忍不住想显形出来，

拍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兄弟，你这装备，对付一般小鬼可能还行，

对付我这种程序员转职的厉鬼？防火墙等级太低了啊！”这种看戏的日子过了几天，

顾屿作为现代人的核心需求，终于在一个夜深人静的凌晨，

如同百爪挠心般不可抑制地爆发了——他想上网！那点可怜的鬼生乐趣，

在断网面前简直不堪一击。他怀念刷不完的沙雕视频，怀念和沙雕网友的键盘互喷，

更怀念那种指尖跳跃在键盘上、掌控信息洪流的感觉。

现在被困在这座信号屏蔽器一样的破宅子里，简直是数字时代的地狱酷刑！不行，必须联网！

目光，很自然地锁定在了主卧那个巨大的“红线蚕蛹”里。沈晏蜷缩在柔软的羽绒被下，

呼吸均匀绵长，似乎睡熟了，浓密的睫毛在眼睑下投出一小片阴影。

他那部最新款的顶配手机，就随意地放在红线“蚕蛹”外侧的床头柜上，

屏幕因为收到某个深夜推送而短暂地亮了一下，幽蓝的光映亮了旁边桃木剑的红穗子。

顾屿无声地“飘”了过去。无形的躯体穿过那看似严密、实则对他毫无用处的朱砂红线网络，

如同穿过一层无物的薄纱。他悬停在沈晏的枕头上方，

低头看着那张在睡梦中显得格外无害、甚至有点孩子气的脸。该怎么开口？

一个厉鬼半夜三更飘到活人床头要WiFi密码？这剧本是不是哪里不对？

顾屿清了清那嘶哑的嗓子，

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那么像恐怖片音效：“咳…那个…兄弟？”声音不大，

但在绝对寂静的卧室里，如同投入平静水面的石子。“……”沈晏没有任何反应，

只是无意识地咂了咂嘴，翻了个身，把脸更深地埋进了柔软的枕头里，

嘟囔了一句模糊不清的梦话。顾屿的耐心（鬼的耐心大概也有限）有点耗尽。

他凝聚起一丝意念，卧室角落那支燃烧的红烛，烛焰猛地向上一窜，蹿起一尺多高，

火光明亮地跳跃了几下，又倏地缩回原状。光影的骤然变化似乎惊扰了沈晏。

他眉头微微蹙起，眼睫颤动了几下，眼看就要醒来。就是现在！顾屿俯下身，凑到沈晏耳边，

尽量用他所能发出的最“平和”的语调（听起来依旧像是砂纸摩擦棺材板）：“兄弟，醒醒。

跟你商量个事儿？”沈晏猛地睁开了眼。那一瞬间，

顾屿在他那双因为刚睡醒还带着水汽的漂亮眼睛里，

清晰地看到了自己的倒影——一张在黑暗中泛着淡淡青白色幽光、七窍淌血的鬼脸，

正悬在他的正上方，距离近得几乎要鼻尖碰鼻尖。时间仿佛凝固了半秒。“啊啊啊啊啊——！

！鬼啊——！！！”下一秒，

足以掀翻屋顶的、凄厉到变调的尖叫如同高压气笛般在顾屿的“耳膜”旁炸开！

沈晏整个人像被通了高压电的虾米，猛地从床上弹坐起来，

巨大的动作扯得周围的红线一阵剧烈摇晃。他完全凭借本能，看也没看，

一把抓起手边最近的东西——正是那部亮着幽光的手机——用尽全身力气，

朝着枕头上方那个恐怖的鬼影狠狠砸了过去！“自己连！密码八个八！！！

”沈晏的声音带着哭腔，充满了极致的恐惧和崩溃，几乎是歇斯底里地吼了出来。吼完，

他整个人哧溜一下缩回了被子里，连头带脚蒙得严严实实，

裹在红线里的被子团剧烈地颤抖起来，活像一只受到极度惊吓的巨型蚕宝宝。

手机划出一道抛物线，精准地穿过顾屿虚无的胸膛（只带来一丝极其微弱的能量涟漪），

啪嗒一声掉在床尾的地毯上。顾屿：“……”他低头看看自己空荡荡的“胸口”，

又看看地毯上那部屏幕还顽强亮着的手机，

…一种难以言喻的、混合着荒谬、好笑和一丝丝“这富二代还挺上道”的复杂情绪涌上心头。

他默默地“飘”到床尾，无形的意念如同触手般缠绕上那部手机。屏幕感应到他的存在，

瞬间亮起，显示出解锁界面。顾屿“想”着沈晏崩溃吼出的那串数字：88888888。

“咔哒。”屏幕解锁。清爽的、熟悉的系统界面瞬间展现在眼前。信号满格！

WiFi图标欢快地跳跃着！那一刻，顾屿感觉自己的“鬼生”重新被点亮了！什么怨气，

什么厉鬼的尊严，在满格的WiFi信号面前，统统不值一提！

他迫不及待地打开了那个熟悉的渣浪。首页刷新，各种光怪陆离的信息流瀑布般倾泻而下。

顾屿贪婪地“浏览”着，

那些久违的烟火气、八卦、沙雕段子…如同甘泉滋润着他干涸的灵体。他滑动着屏幕，

指尖（意念）划过一条条热搜。突然，一个词条如同烧红的烙铁，

狠狠烫进了他的“视线”：【#程序员的命也是命！#知名互联网公司再曝加班猝死悲剧！

】一股冰冷的电流瞬间从顾屿的“天灵盖”窜到“脚底板”。

他颤抖着（意念的颤抖）点开了那条热搜。置顶的新闻稿标题刺目：《年轻的生命，

无尽的代码：星辰科技核心程序员顾屿深夜加班猝死，年仅25岁！

》下面配着一张黑白照片。照片上的年轻人穿着简单的白T恤，

对着镜头露出一个略显腼腆、带着深深黑眼圈的笑容。正是顾屿自己，

大学刚毕业时拍的证件照。评论区早已炸开了锅，

愤怒的、惋惜的、声讨“996是福报”的、科普过劳危害的……无数条信息疯狂滚动。

顾屿呆呆地“看”着屏幕上那张年轻却已永远凝固的脸。

一股难以言喻的悲凉和愤怒席卷了他。原来他的死，在世人眼里，只是这样一则短暂的热搜，

一次集体的愤怒宣泄，然后很快就会被新的热点覆盖、遗忘？他那些熬过的夜，写过的代码，

最终就值这么一条新闻？就在这巨大的情绪冲击中，

他的“目光”无意识地扫过手机屏幕的顶端。时间显示旁边，是锁屏壁纸的预览小图。

那似乎是一张……证件照？有点眼熟？顾屿几乎是屏住了“呼吸”，意念凝聚，

瞬间退出了渣浪，手机屏幕回到了锁屏界面。时间、日期、电量信息之下，整个屏幕的背景，

豁然是一张清晰无比的照片。一个穿着洗得发白的蓝色格子衬衫的年轻人，

头发有点乱糟糟的，对着镜头笑得有些拘谨，眼神里带着点学生特有的清澈和未褪尽的青涩。

背景是熟悉的、印着“南江大学”字样的蓝色幕布。顾屿的大脑，“嗡”的一声，

彻底空白了。那是他。绝对是他。他大学入学时拍的证件照！

怎么会出现在沈晏的手机屏保上？！无数混乱的念头如同炸开的烟花，

在他混乱的意识里疯狂冲撞。巧合？不可能！这种丑照连他自己都恨不得销毁！阴谋？

沈晏调查他？为什么？一个富二代和一个猝死的穷程序员能有什么交集？

难道……沈晏和星辰科技有关？是那个逼死他的项目甲方的什么人？

一股冰冷的、带着被窥视和算计的寒意，瞬间压过了刚才的悲凉。厉鬼的本能被点燃，

阴冷的戾气不受控制地从他虚无的躯壳里丝丝缕缕地弥漫出来，卧室的温度骤降，

床头柜上水杯里的水表面，甚至凝结出了一层薄薄的白霜。

那团裹在红线被子里、正瑟瑟发抖念经的“蚕宝宝”，猛地打了个寒噤，念经声戛然而止。

顾屿缓缓地、无声无息地再次“飘”到了沈晏的枕头上方。这一次，

他没有刻意掩饰自己的存在感。那股源自灵体深处的阴寒如同实质的冰水，

笼罩了沈晏露在被子外的一小撮栗色头发。被子里的人抖得更厉害了，

像暴风雨中的一片叶子。顾屿低下头，凑近那团颤抖的被子。嘶哑冰冷的声音，一字一顿，

如同冰锥凿击着死寂的空气，带着一种审判般的压迫感，直接穿透被子，

钻进沈晏的耳朵里：“解释一下？”“那张照片。”“为什么，会在你手机里？

”每一个字落下，房间里的寒意就加重一分。窗帘无风自动，

发出细微的、令人毛骨悚然的摩擦声。床头柜上那支红烛的火焰，疯狂地摇曳起来，

明灭不定，将墙上沈晏裹着被子的影子拉扯得如同张牙舞爪的怪物。被子里的人，

彻底僵住了。连颤抖都停止了。死一般的寂静持续了足足十几秒，

空气紧绷得仿佛随时会断裂。就在顾屿的耐心即将耗尽，

戾气几乎要冲破他强行维持的理智时，被子猛地动了一下！不是掀开，

而是里面的人似乎猛地吸了一大口气，带着一种破釜沉舟般的决绝。紧接着，

一个闷闷的、带着剧烈颤抖和明显哭腔的声音，像是被强行从喉咙里挤出来一样，

冲破了被子的阻隔，响彻在阴寒刺骨的卧室里：“因…因为‘回声谷’！那个社交软件！